阡陌仍被困在櫻林内,他却只能听外面的声音,看不清里面的人。
“喂,你们要对红葵做什么?”
阡陌突然很慌张:要是她真的让红葵嫁去沧溟,他全部心血就白费了吃。
六国王朝皆有一个默认的规定:成为王室嫡妻必须是处子之身。而红葵已然不是了,不过如果当她面前说出红葵已经失身于他,这不就是啪啪啪往红葵脸上打耳光吗?这让一个女儿家该如何自处。阡陌可以一针见血地摆出这个理由,但不能让红葵难堪,想想还是算了。
红葵坚定的心微微动摇了——她看到阡陌被困在櫻林阵里,不知怎么就很想救他出来。她心中一下子又觉得她和阡陌应该认识了很久,不然他何必千里迢迢来卧云居寻她。那既然自己对阡陌没有爱意,依着银沙嫁给幽渐,尽享荣华富贵似乎也还行。
“我答应你,放了他。”
红葵很清楚:櫻林七十二阵足矣让寻常人困在原地十天十夜,最终会因饥渴而死。卧云居外的櫻林阵虽看上去不及雪宫那个厉害,可银沙设的法阵,最起码也要困个五六天。她的心在雪宫里头是最软的,活活让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死在救自己的路上,于心不忍。
只是牺牲了一下终身大事,为了保住一个人。红葵竟也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值得。
红葵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确非常出乎银沙和慕卿的意料。
“你这就答应了?”慕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银沙两指一伸,阡陌踉踉跄跄从门外摔了进来。
“葵儿,你还好吗。”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沼泞,他猛地冲到红葵面前,一拥入怀。
银沙想起独孤承影也这样抱过自己。不对,我不能再想着那个人了。
一遍遍欺骗自己是件蛮辛苦的事情。
“再给你们一个时辰的独处时间,然后我们就回雪宫置办婚礼。”
银沙携慕卿去了东边的独孤承影曾住过的厢房里,留他们两个在院内唠嗑。
“你不觉得奇怪吗?红葵姐姐怎么会就答应嫁到沧溟了。”
前一秒叫嚣着横竖都是一死的红葵,怎么转眼就妥协了。慕卿十分纳闷。
“因为她喜欢他。我也是在赌一把,输了他们两个就一起陪葬;赢了我就解脱了。”
银沙坐到了那张床上,还依稀残留独孤承影的气味。
“你不喜欢他吗?”慕卿致命一问。
“谁?”银沙知道“他”指的是谁,可不想面对现实干脆装一下糊涂好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没必要和我打马虎眼了。”慕卿拆穿了装愣的银沙。
“那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呢?”其实银沙到现在为止,最在意的依然是他是不是只喜欢她。同时她更为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包括他不会是轩辕,他杀了两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破坏缥缈轩等等等。可这些荒唐的借口根本无法阻挡她对他的眷恋。
慕卿以为她会说“如果,他杀了你的亲人”之类的话,或是询问他如何权衡爱恨情仇。而是向他求证轩辕是不是喜欢别人,听上去有点可笑——他就没看到轩辕眼里有过别人。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是真的。”慕卿抓住了离间二人的绝佳机会。如果轩辕离开雪宫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他这话也不完全是假的;如果他只是让银沙误会了,他这话亦有助攻。
“你看外面的那个男人,和他差了不是一点半点。”银沙说的是阡陌。
慕卿瞅了一眼院内,阡陌在红葵面前像个孩子,全不半点成熟男子的举止。
什么搂搂抱抱,缩着脑袋进人家怀里,靠着肩头,凑在耳边。
红葵姐姐居然没推开他,我可是真的信了他们有一腿。
“你喜欢这样的?”慕卿开始在意银沙的口味了,是成熟霸道类型还是温柔粘人类型。
“不喜欢。”其实她也不好说自己究竟钟意哪一类型的男子:轩辕哥哥吗?银沙一时倒真的没有什么词语准确全面形容他。独孤承影吗?她又觉得独孤承影同轩辕哥哥完全就是两个类型的人,纵然长的别无二致,独孤承影远没有轩辕哥哥有那种飘逸脱尘的仙气。一看上去就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风范,过于霸道和自恋。可银沙并不抗拒这样的。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吗?”若是银沙说“可能喜欢”,慕卿还觉得自己有点机会换一次她的真心。银沙直接当面否认,慕卿也自觉现在强行改变自己太难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本就是潇洒自在的温润公子,要仅为了银沙去改变性格,多少有点复杂。
银沙说了“嗯”就去院落分开二人。
一个水袖一挥,阡陌已消失在卧云居。她再一施法,三人到达雪宫门口。
只见轮岗的一羽林卫看到三人,立马吩咐“快去禀玉娘,人回来了。”
银沙冷笑一声,玉娘最在意的不过是红葵而已。她在这里,徒有虚名,空无实权。
“你去观雨轩吧,别忘了答应我的事。”银沙准备先回飞楼休息休息,不想玉娘来的很快。
“宫主留步。”
“她累了这么些天,该先回去睡个好觉。”慕卿帮她说话,先挡下玉娘的质问再说。
“没事,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招式。现今完全不会是我的对手。”银沙一点都不畏惧玉娘。自成年后,苍山雪龙神脉全部打开,她不论是修炼还是施法,都更加得心应手。
“你们领她去房内休息先,其余都退下。”玉娘欲支开所有人,和银沙一对一单独详谈。
银沙坚持留下慕卿,玉娘也不好再反对。
“你这次,又想要什么?”上一次玉娘找她详谈为的是破阵者可以领一个宫人回去,重新夺回财政大权;那么这一次,又会是什么呢?
“很简单,你的宫主之位。”玉娘要在迎回幽冥之主之前,清扫一切障碍。若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银沙说服到沧溟为妻室,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便只能下毒杀了她。
有一味药材唤作天仙草,是苍山雪龙一脉的致命毒物。这一天大的秘密,当今世上仅有曼陀神域里的普化天尊知晓,亦是他年少时游玩山水偶有听闻。
玉娘想到的下毒,是个慢性下毒的法子——乃是用白色曼陀罗的花茎碾碎成汁液混在她每日的饭菜里。白色曼陀罗花叶都无毒,偏偏花茎是剧毒之物。一旦服用超过十毫升的量,无解;唯有另一人以全身法力引渡到己身上,这另一人便是必死无疑,而原来服毒之人寿元折半且不说,全身法力和修为尽失,并且永远无法恢复。
“我给红葵当这个位置,你觉得不好吗?”银沙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名利二字,轩辕哥哥能不能回来她觉得没那么重要——也许就是独孤承影呢,又或许他早已仙逝多年了。
“她不可以。”玉娘坚决不同意银沙的做法,红葵可是她的亲侄女,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将她嫁到沧溟——这个下个月就会亡国的国家去。
“这个位置是玄冰剑选择的。你认为我很稀罕吗?”
“你嫁到沧溟,就不必祭剑了。”玉娘不紧不慢地说道。每任宫主临死前必须做的事情,只要银沙说“好”,玉娘可以任由她在沧溟自生自灭,只要不再干扰幽冥之主即可。
“什么祭剑?”慕卿和银沙同时问道。
“历任宫主死前,要以全部精元生祭玄冰剑。”玉娘丝毫不担心银沙会怀疑,左手一拂,他们面前显现出前几任(除了雪飞天)宫主死前在密室生祭玄冰剑的画面。
“那雪飞天为什么不用?”
玉娘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她是主子选中的人,不必祭剑了。”
“你的主子不是宫主,还能有谁?”慕卿不是很懂雪宫的事情,明明就应该宫主最大阿。
“我虽然早知你从未真心待过我,但也未曾想过从始至终我们居然只是你的一颗棋子。现在想想真的是荒唐至极,我顶着宫主的名头在外见人行事,你却是在宫内坐享渔翁之利。你应该是很喜欢那位主子吧?喜欢到甚至可以牺牲你自己的骨肉。”
玉娘大吃一惊:她以为银沙只是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本不会去调查她的背景和出身,银沙更不可能知道主子就是幽冥之主的。她只对陈翎嬜和青璃二人提起过,也只是大概说了主子才是雪宫的主人,她不轻易易主,也绝不会叛主。当时为了救雅凝,她的确是舍了一个还在襁褓的婴孩,以命换命。这婴孩是红葵的同胞弟弟,玉娘觉得女孩好养就留了红葵。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
玉娘多年来第一次呵斥银沙。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去再传到幽冥之主耳中,怕是红葵也不能活命。她是了解幽冥之主的,从不允许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手下共事,为的就是避免徇私。
“胡话什么的你心里最清楚。玉娘你要是想让红葵好过,就不要逼着我去沧溟。”
银沙拉上慕卿,已经不想再费唇舌和玉娘争个输赢。
“等等,到头来,你还是不信独孤承影就是轩辕对吗?”
玉娘猜测她根本没有当面问他这个事情,否则不该会是这样态度和她说话,还囚禁红葵。
“不重要了。”银沙仍然想走,这一次却是慕卿拉住了。
“我想要知道全部真相。”慕卿要弄清楚银沙和轩辕的关系,此刻唯一的指望就是玉娘。
“普化天尊和摩迦神尊全部都知道,你大可以去问他们二人。”玉娘并不打算告知全部细枝末节,她最想告诉银沙的无非就是轩辕和独孤承影的关系。
“银沙,你听着。当时你的轩辕哥哥受不了被封印在体内的黯黑法力,选择投身于天鉴星盘经历十代凡世痛楚,元神会自动归位。独孤承影恰是这第十代凡世。”
“我不信。”银沙打断了还在说的玉娘,她之前确有想过投胎转世一说,可当场已否决了这个念头。大抵是因为银沙确信她真正喜欢的是独孤承影而并非轩辕哥哥。
“这是个事实,你要学会面对并且接受它!”
“这和宫主之位有什么干系!”银沙未被玉娘的话打断了逻辑。玉娘想借由轩辕哥哥的事情扰乱她的心神,然后趁机给她洗脑同意去沧溟和亲。
“若要救他,你非去不可。”玉娘盈盈一笑,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柔。
救他?她那一剑最多伤他较重,致死是不可能的。玉娘说的救他是什么意思?是所谓的主子以独孤承影性命为要挟,才让她出嫁和亲沧溟吗?
“他的死活岂是我能左右的~”银沙故作镇定姿态,一点未表露担心他的颜色。
“要么你嫁去沧溟,他可无虞;要么你继续做你的宫主看他慢慢死去,一辈子孤独终老。”
银沙觉得玉娘的话完全不可信,她断然拒绝,“若他死了,红葵也会死。你自己看着办。”
拿着独孤承影性命要挟她,玉娘总是想太多了。
“你……”玉娘这个哑巴亏吃的,多说一句都是在多给银沙一次机会。
“无碍,我和她说就好。”远方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银沙突然觉得自己身处于一片妖冶的彼岸花丛中,一伟岸背影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你是谁?”她觉得这男子必定和玉娘有关,或许就是玉娘誓死效忠的主人。
“一位故人。”男子依旧背对着银沙。
“阁下法力高深莫测,我可不认识这样的故友。”
能在她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用迷幻术只将她困住的人,银沙确然想不到是谁。她没有和曼陀神域哪位尊者结过怨,自认为在鬼蜮和隐迭混的也是风生水起。那这人必定是和独孤承影有什么关联,是宿敌,还是挚友就不得而知了。但从这人言吐来看,宿敌的概率大一点。
“你心中早有了答案。你想知道他伤在哪里吗?”男子问她。
“不过报血仇刺了他一剑而已。”银沙满不在乎地说着,其实心里五味杂陈。
“哦?但那伤他又不会死,对吗?”男子看透一切的本领的确让银沙头疼。
“还能有别的伤吗?”银沙不解地问男子。
“你在定侯府看到他,可有什么异常?”男子暗示她往前面的事情想。
那日,在他府邸,独孤承影似是被人控制了一般,他眼神里居然没有爱意。可当湛卢剑直逼自己喉咙千钧一发之际,他又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对她吼道“快走”。
银沙想着这难道就是玉娘和男子说的什么伤,但应该不至于这样重伤难愈的。
“没有。”银沙隐瞒了自己观察的不一样。当日还有一位女子在他身边,赤果果向她耀武扬威的架势让银沙好不痛快。明明是自己主动来问个明白,好像被绿了一样格外尴尬。
“呵呵。”男子一秒就识破装糊涂的银沙。
他倒没多说别的,只是将独孤承影杀死姜伯和岚莜的前后过程全部给她看了一遍,包括陈翎嬜给他戴上妖魄之瞳,包括他杀死雪飞天,包括幽冥之主借由雪飞天躯壳复活重生。
“这……你是幽冥之主?”银沙看完了全部过程,讶异于世上竟是真的有妖魄之瞳这种邪物,惊叹于幽冥之主真的冲破封印复活了。那就是说,她这一生,注定要为净化黑暗力量而献祭。
“姑娘自己选择吧。他的生死,你自己把握。”
男子话音刚落,银沙又回到了慕卿、玉娘三人共处的地方。
时间暂停了,又重新开始流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