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葵对银沙承诺:若是玉娘想动你,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银沙对红葵这番决心还是很感动的。玉娘对红葵的照顾,银沙曾经很向往能在雪宫里面有一个人也能这样待她。她记得好像有过,可却想不起那人的面庞。
“你这婆娘,制造流言蜚语的本领倒是不小。”
幽渐晚膳时分,大步流星地走进内殿斥责银沙。
银沙吃惊他竟这么快就解了噬心咒。
“很惊讶么?”他狡黠地看着银沙,若非自幼修习心法,今日肯定难以逃脱她的手掌心了。幽渐认真看着银沙,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的梦中情人。
“在雪宫的时候,你可是太弱了。”
银沙还记得没有一人不是伤痕累累地走出櫻林七十二阵。除去幽渐,其他男子皆选了姑娘回去,是做正室,或是妾室又或是养成杀手就不得而知了。
她尽管有派人去寻,总是有几个没找到的。可惜的是几个回来的女子,现在都成了幽冥之主那边的人,无诏令不得出宫,无诏令不得回宫。
银沙和红葵都没有想到的是白蘼会因为不满扶澈叛变而被活活制成了傀儡。
“你说的可是真的?”
亦涵告诉她们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震惊就是傻眼。
“姑娘不必担忧。少爷说了,他自为你会寻一天地,逃离这世上所有的纷争。”
银沙通过这番话才明白慕卿对她的真实心意。
银沙一直拿慕卿当做好朋友看待。她对慕卿既没有乍见之欢,也没有相处不厌。所谓日久见人心,她对他的心却一直没有变过,反倒是他对她的心思改变了。
“明日起,你不必在我这里了。回去告诉你家少爷,我一个人的路,一个人走惯了。有或者没有他这个朋友,都一样。”
银沙也不知道这样说,慕卿能不能打消那个念头。虽然她有印象自己曾答应和慕卿共同长久地待在雪宫,可后来不知怎么就生了些变故也就搁置了。没人能扭曲时间让发生过的事情改写,就像慕卿不可能取代银沙心中真正所爱之人。
亦涵意识到自己好心替公子传话,却被银沙泼了一大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真的不识好歹!他待你那样好,你心中就只有别人。”她当着银沙的面叫屈,银沙不能理解她口中的“别人”指的究竟是谁。
亦涵肚子里充满了怒火,以致幽渐嘴巴开火的时候她也没帮着银沙说一句。
“弱或强又如何,你还不是同我成婚了。”幽渐心想你再怎么厉害,进了我的祎呈宫,上了我的床榻,那就是我的人了。
贱内,贱内,说的就是内人有点贱。
他只敢在心中想一想,说出来大概是又要断了一只胳膊或是一条腿。
“成婚了又如何,床上的你还是很弱!”
明明是该正儿八经吵架的桥段,被银沙这么一渲染空气里瞬间弥漫着粉色。
亦涵最最看不下去、听不进去夫妻俩斗嘴的情景和话语,连“小的告退”都没说,直接端着茶碗出了殿门。
“这不是昨儿才进内殿服侍的丫鬟吗?这么快就被赶出来了。”
内监们在议论纷纷。
亦涵刚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内监还想着时日长一些可以请世子做主将她赐给自己做对食。虽不能有自己的骨肉血脉,但能有个漂亮媳妇也是不错的。
“好像是诶。其他丫鬟可羡慕她能进内殿服侍世子妃,谁想到不出两日就被赶了出来。”
“我看啊,她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看也是。小小年纪,不自量力。”
“世子和世子妃感情真的好啊!”
“羡慕你也去娶个老婆啊。”
“我们怎么娶?又不是男人了。”
“在干嘛呢?一大群人不好好干活,围着一处是要取暖?”说话的是祎呈宫的掌事崔辰衍。他本是皇三子幽浦的小书童,因不小心遗失了幽浦喜爱的一本诗集而被责罚贬为一名内监,从此丧失了承欢膝下的生活。在内廷司幽渐托人对他多多关照,硬是过了几年被立为世子后才安排到祎呈宫,一来便成了掌事总管。
崔辰衍没听到前面谈及亦涵被撵出来的事情,偏只听到了最后的那句“不是男人了”。他本来可以等到三十岁被放出宫,再与从小定下娃娃亲的人家结婚生子。可幽浦掐断他的命脉后,他就对皇三子和皇后产生了强烈的复仇心理。
在幽渐当上世子后,他多次暗示行刺皇后和幽浦。幽渐不是不懂,他一直告诉崔辰衍不可急躁,小不忍则乱大谋。幽渐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是自己世子之位根本算不上牢靠,稍有一风吹草动就岌岌可危面临被废黜的风险;二来是自己手头上拉拢的朝臣有限,那几个朝臣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发动兵变自立为王。
崔辰衍想要的:只是幽浦和他一样——断子绝孙。
而幽渐想要的:却是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幽珩近几年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健朗了。听闻是政事多的时候,常去皇后宫中,可夜晚总是休息不好。幽渐猜想或许是皇后在饭菜上做了手脚什么的,他偷偷派人去查过皇后宫中的饮食,却都是大有益于身体和心神的。
今日皇后邀请世子妃过去,幽渐想到或许能从她这里获取些什么。
门外碎嘴的内监们被崔掌事一句话吓得不轻,乖乖去各自岗位上做事了。
“我不和你吵。她有为难你吗?”幽渐换话题的速度很快。
银沙反应得也不差。“你希望怎样?”
“皇后一向不喜欢祎呈宫,她叫你去应该没什么好事情。”
旁人听上去,幽渐还是挺关心自己娘子有没有受委屈。
“好事情是什么?坏事情又是什么?”银沙故意和他打太极。
“好事情就是世子妃同我情深义重,恩爱绵长。坏事情就是世子妃这么努力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幽渐这张嘴也不是个饶人的。他故意顺着银沙的好坏事情区分来和他们的夜里扯上关系。
银沙实在是佩服世子的逻辑推理:他尽然会想着皇后在催促他们快点延育皇嗣。虽说皇嗣是件重要的事情,但皇后觉得世子这个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我觉得你我二人算是扯平了,现在来说道说道皇后那边吧。”
“你是指谣言么?”幽渐问她。
银沙点点头。
“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我亏大了?”
幽渐根本就没碰过她,最多也就摸了衣角就走了。就算那日他醒来发现自己**着在床上,用脚趾头想想也一定是银沙对他用了什么术法。
而且幽渐有一种感觉——有某个人独独占据了银沙心里的位置。在他看着她的片刻,他就觉得那个位置根本取代不了,不是说强行洞房就可以了。
“你亏什么了,左右我也是一宫之主,你不过是一个国家的皇子罢了。”
“可你现在和雪宫没关系了。”幽渐冷冷地说。
他没告诉银沙一周前收到雪宫的书信,落笔是初代宫主幽冥之主。幽渐只在古籍上见过这个名字,被封印数万年的人,复活重生再度现世。于任何人而言,都算不得是件幸事。
“为什么这么说?”银沙此时当然也不知道幽冥之主已经全部掌握雪宫了。
“你想不想夺回宫主之位?”幽渐希望银沙可以和自己联手,那沧溟就如同探囊取物般简单轻松,至于那个麻烦的大人物给银沙解决好了。
“不想。”银沙没多留恋雪宫。况且她已经答应了卓皇后,会将世子之位双手奉上,她只想认真修炼,尽早习得苍山雪龙的最高法术——死亡莲华。
这法术是苍山雪龙始祖研究出来的,可他终其一生也未能修炼成功。始祖将这术法的修炼心得作为秘经代代相传,传女不传男——因为始祖要保证雪龙一脉男性的数量。他自己因为修炼死亡莲华未果差点断送了性命,自然不希望他的儿孙和自己一样,为修炼法术命丧于此。
世子妃不按常理出牌是真的为难幽渐。银沙对雪宫毫无感情的态度,让幽渐对羽林卫的想法再次落空。
银沙觉察到幽渐的失落,安慰他“你不就是想要军队么?这点,我可以帮你。”
幽渐空洞的双眸又泛起了光芒——“说来听听”
“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帮你。”
“说——除了要我的命。”
“自行上书废黜世子之位。”银沙要让幽浦和幽渐相斗,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可能。”
“军队不要了?”
“我自己可以弄到。”
“再强劲也敌不过龙族吧。”银沙知道有无极夜明珠在手,无极海域的龙族精兵任她差遣。这是无极海龙族对苍山雪龙一脉的承诺。
龙族?幽渐只以为她修炼法术,算个半仙之类,没想到竟和龙族有关联。
这天地间除去上古时代的鬼蜮部队,就属龙族的军队实力最强。
“怎么样?要不要递交罢黜文书?”银沙见他有犹豫,便借机推了一下。
“卓皇后要求的么?”幽渐倒是没猜到卓皇后竟然会对银沙提起世子位置。卓氏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正统,哪里能瞧得上别人的庶子。
“她只是希望你听话罢了,为自己儿子谋个稳定前程。我觉得这没什么。”
“那你不该替我想想?沧溟世子一旦被立,除非兵变逼宫,否则不可能被罢黜。这个常识你应该知道的。”
“那就想点办法咯。”银沙接着说,“世子之位暂时给他也没什么的,有龙族军队供你调遣,还愁着不能登基为王?”
银沙无心理会他们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也无暇顾及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
“那你呢,到底想要什么?”幽渐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第一次觉得她貌美凌厉;第二次觉得她桀骜不驯;第三次觉得她难以捉摸。
“我只醉心于修炼法术,沧溟国事无心插手。”
银沙无心政权是真的,可修炼法术的最终目的却是想报复一个人。
这个人姓甚名谁她并不知道,只留在模糊的脑海中有这么一个背影。
忘川水可以让人忘却同挚爱的所有甜蜜,但不会忘记对挚爱的怨恨。
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
银沙就只剩下对他的恨了,但她更恨的是自己连他的容貌都不记得了。
有人对她说过:想活得久,活得真实,那便牢牢记住别人带给你的痛苦。只有带着深深的恨意度过每一天,才是真实的人生。
轩辕给她忘川,确然是希望她不再记得那份甜蜜和欢愉,可他忽视了冥界的忘川若没有仙法净化直接饮用,那她势必会记恨自己。
仙法净化忘川一说,整个鬼蜮,也就醉清风知晓。
幽冥之主还贵为魔尊时,醉清风最早就是在冥界忘川河的奈何桥上做个艄公。他终日就负责将那些死去的亡灵带去轮回道,而后再撑竹篙返回。
这摆渡的活儿在整个鬼蜮最为轻松,起码无需担惊受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没命。
但这醉清风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机缘巧合下,幽冥之主提拔到身边做了个小官才越上一级台阶。随着他对权力的渴望与日俱增,终于和摩迦联合起来,又借助轩辕的力量,共同封印了幽冥之主,成为新一代的魔尊。
轩辕还曾一度将醉清风视为自己在鬼蜮最为亲近的朋友。
幸好时间证明了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轩辕在失去挚爱的一瞬间就彻底同鬼蜮划清了界线,而在一旁看戏的醉清风看着呆滞的幽冥之主,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轩辕一步三回头抵达营寨的时候,慕卿化作阡陌的模样似已恭候多时了。
轩辕心里直犯嘀咕:他们离开揽星阁的时候,阡陌仍在楼上。按他最快的速度算来,也绝不会比他们早到。
那么这个人是谁假冒的呢?
一探便知。
“你不去陪师娘?”
所幸慕卿有听过红葵和阡陌是老相好的事情,他模仿阡陌的声音答道“她在陪银沙”。
看来这个假冒者对阡陌本人的私事蛮了解的,那就从别的地方下手吧。
“她喝了吗?”是轩辕亲自把忘川交到阡陌手上的,别的人假冒这点不可能答得上来。
偏偏慕卿就是个奇葩——他想都没想就说“喝了”。
“味道如何?”轩辕百分之百确信这个“阡陌”是个憨憨,倒不如再调侃一番。
“无色无味。”
忘川是一条血黄色的河流,贯通整个冥界。而忘川水装进瓶中,便会变成透明的无色液体。
轩辕不信这第三个问题这个冒牌货还能答对。
“你从哪里来的?”慕卿差点脱口而出“雪宫”,但觉得轩辕是在给自己下套就顿住了。
慕卿来这里,是要同他商议一下雪宫的对策。如今那边已经易主变天了,而银沙在沧溟孤身一人没有家世支撑迟早会被休弃的。
若非是以阡陌的模样示人,怕是没人会让他进入营寨的。
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从银沙那里过来的。”慕卿想了一下,这样回答总是没错的。
“阡陌通常不会两次提到除红葵以外的女子名讳,你——不是他。”
慕卿一个术法露出了真容,不免感叹这少年的脑袋真的聪慧。难怪银沙看上他,又聪明又好看,在外带兵打仗,在内居家贴心。
“你又来作甚?”轩辕记得不久前才和情敌打过照面。
“雪宫换了主人,你知道吗?”
“嗯。”轩辕自元神归位后,看到了玉娘——幽冥之主身边的女子,便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是要去那里的。
“你知道?”
慕卿还以为自己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达不到轩辕的远见之明。
“所以,方才你是故意试探我罢了?”
“嗯。”轩辕自信满满的模样真的让慕卿很想揍他。
“那你什么打算?这样一来,银沙就是真的一个人在沧溟了,没有背景的世子妃能活多久?”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何须费心。”
这男人的嘴,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
在揽星阁他可以对银沙说一大堆重话,可在外人面前却使劲儿护着与媳妇的情分。
“我当她是自家妹子才找你商议。她喜欢的人是你,君子不夺人所爱。”慕卿坦荡的作风这下轮到轩辕自愧不如。
“放心,颜爽晚些时候会去沧溟保护她的。别的我不敢说,谁若动了她一根头发,我便让谁永世不能超生。”
轩辕在制定对抗幽冥之主的详细计划之前,已经将银沙的安危都考虑进去了。如果颜爽没找到的话,他便打算让羽林卫里的凌波为自己做事。哪怕是将他做成活人傀儡,只要能保护爱人生命,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若有需要,随时来秋玉楼找我。”慕卿说完就消失在营寨里了。
秋玉楼,是他这一世怦然心动的地方。
轩辕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好像在反复回忆那个晚上。
忘了就忘了吧,比记得要快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