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和老师们也抹眼泪,这次,他们没有罚夏绫。
孤儿院里拨出一部分的钱来为夏雨做治疗,让夏雨病情的恶化程度有所延缓,但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医生说,这孩子活不过十岁,事实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夏绫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走向死亡。
无数个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害怕夏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她而去。夏绫总是光着脚从床上下来,穿过寂无人声的走廊与阴森恐怖的天井,偷偷摸到孤儿院另一端的病残儿童监护区,夏雨的床边,接着狭小窗户外映进来的昏昧不明的月光,看着夏雨熟睡的脸,听着她浅浅的呼吸,才会安下心来。
夏绫一整夜一整夜地守在那里,快天亮的时候,再冒着露水和霜寒回自己房间去。
那些年里,夏绫总在想,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祇存在,为什么听不见她的声音,为什么不来拯救她和夏雨?她所求的是那么微小,只希望夏雨健健康康,就像其他孩子一样平平安安长大,为了这个愿望,她可以付出一切。
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性命和灵魂。
别的孩子都笑夏绫,说这世界上哪有神祇,那是童话书中编出来哄人的瞎话。孤儿院的孩子大多早熟,没人会相信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他们总说,想要实现愿望的唯一办法就是被人领养,找到一对好的养父母,比什么都重要。
别以为孤儿院是个很单纯的地方,为了这个目的,孩子们勾心斗角。
就连夏绫也知道,比起神祇来,养父母才是实实在在的依靠,只要有好心人愿意收养她和夏雨,为夏雨治病,。
为了能被好人家领养,夏绫用尽一切努力让自己成为最好,她学着唱歌,一次次地练哑了嗓子,学着跳舞,韧带拉伤好几次,学古诗词,外语和礼仪……在每个领养日到来的时候,她都费尽心思,把自己装扮成最可人的模样。
夏绫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才艺出众,只要一出现就是所有大人的焦点,把所有的孩子都比下去。她还知道,为此,她招来了许多嫉恨,孩子们联合起来排挤她,打压她,他们藏起她的鞋子,抢走她的糖果,撕坏她的新衣服……可夏绫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被人挑走,领养,治好夏雨的病,吃再多的苦也值得。
可没人愿意领养她。
所有的领养者,最开始都对她充满兴趣,可一看见夏雨,就只剩摇头叹息。夏绫安慰消沉的夏雨,鼓励夏雨不要放弃,可就连夏绫自己,都快要绝望。
那时候她常想,自己真是个没用的姐姐,如果夏雨死了……
不,夏雨不会死的,她拼命遏制住脑海中越来越疯长的念头,长久地跪坐在黑暗中,学着电视剧里大人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地向心中的神祇乞求怜悯。
后来,裴子衡来了。
他来的那天不是领养日,也没有盛大的排场。
路过走廊时,她听见两个女老师在窃窃私语,说帝皇娱乐的掌门人造访,要捐赠给孤儿院一大笔善款。她们惊诧于他的年轻和英俊,津津乐道于他庞大的财富与沉稳的气度,用一种感叹而羡慕的口气猜测着,不知道将来是哪个女孩子有福气,嫁给这样的如意郎君。
关于这些,夏绫并不关心。
这些年来,她见过太多的财阀,他们打着慈善的名义捐赠大笔大笔的钱财,然而,孤儿院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摊到夏雨的治疗基金上,永远只是杯水车薪。
她沉默地穿过走廊,来到院子里,阳光刺眼。
望着不远处自由奔跑和玩耍的孩子们,她有些出神地想,为什么生病的偏偏是她的妹妹?
一颗皮球砸到她的额头。
有身强力壮的大孩子跑过来,推她一把:“滚远点,碍事鬼。”
夏绫狠狠把皮球砸向他。
顿时有三四个孩子冲上前,与她厮打成一团。那一年,她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胡乱踢咬的小夏绫,常年的打架经验不仅让她没被他们打倒,甚至,抽冷子反击,让他们狼狈不堪。
老师很快赶来,孩子们一哄而散。
夏绫也想跑,然而,仿佛感觉到了命运似的,不经意抬头,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子,穿铁灰色西装,站在二楼院长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正静静地俯瞰她。
春末夏初,阳光映在他不动声色的脸上,宛若神祇。
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夏绫略微失神,一不小心踩到什么,脚底传来尖锐的痛。
“夏绫!你又和人打架!”气急败坏的声音,她扭头,看见教务主任正黑着一张脸,一路小跑而来,“站住!这次别想跑!”
夏绫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穿过漫长的回廊和花阴,她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好不容易把教务主任甩掉,长吁一口气坐下来。脚底一阵阵钻心的痛,她脱下鞋袜一看,这才发现是踩着了一枚钉子,伤口又深又长,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她倒抽一口冷气,咬着牙忍着痛,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止住血。坐在低矮的台阶上喘息了好长时间,她才觉得稍微有了些力气,穿上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夏绫!”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心中一颤,转头,果然是教务主任再度跑来。
“夏绫你给我站住!”
她条件反射又要开跑。
他急急地喊:“站住!我不罚你!”
她将信将疑地在原地站住,主要是,以她现在的伤势根本就跑不动。
他小跑着来到她身边,气喘吁吁:“你快回、回去准备一、一下……帝皇的裴、裴先生要看、看你跳……跳舞。”
帝皇的裴先生要看她跳舞?
夏绫发怔:“就是今天来捐款的那个?他怎么会知道我,还知道我会跳舞?”
教务主任好容易喘匀了气:“你这孩子,真是走到哪里都惹事。刚刚你打架的时候被裴先生从楼上看见了,他问了院长两句,院长怕他觉得咱们孤儿院的都是野孩子,就夸你会唱歌,舞也跳得好,没想到裴先生就说要看看。这不,院长叫我来找你。”
脑海中浮现落地窗前挺拔的身影,不动声色的脸,神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