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段往事,她的声音渐渐低沉。
那时候的拳脚、恶言恶语仿佛又回来了,他们嘲笑她是猪,不要脸,不守规矩和大孩子争夺肉包子,骂她是垃圾,叫她怎么不去死……
字字戳心。
忽然之间,她只觉得肩头微微一热,一个男人把她拥进了温暖的怀抱。“小绫,”厉雷吻了吻她的发顶,怜惜地说,“你受苦了。”
她眼眶发红,侧过头去,望园子里盛开的花朵。
当年,就是在这里,这条路,他们强迫她跪下,吃地上的泥土。小孩子残忍起来比大人更残忍,他们揪她头发,扇她耳光,还有更过分的,十五六岁的大男孩,要年仅七八岁的她脱光衣服给大家看。
幸亏她打架拼命,凶得像一匹幼狼。
他们虽然从没能真的扒光她的衣服,但挨打、吃土、被丢石块这些事,是家常便饭。
每当她伤痕累累地把肉包子护送到妹妹的病房,都会在房门口稍稍停顿,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和长发,把脸上的血迹胡乱抹净,遮住巴掌印。
然后,若无其事地笑着,把肉包子拿给妹妹小雨。
夏雨有时候会疑惑,盯着姐姐的脸或是身上的某处看:“姐姐,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没有啊,”夏绫总是说,“我那么厉害,他们谁敢欺负我?……你是说我手腕上那个擦伤?没事的拉,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
然后夏雨就会点头:“也是哦,姐姐那么厉害。”又十分欢喜地笑,“我最喜欢吃肉包子了,姐姐,你天天给我带肉包子好不好?”
望着久卧病床、难得开心的妹妹,。
直到后来,姐妹俩被裴子衡收养,夏绫与那个男人闹翻,被囚禁。
夏雨来看她,眼眸中闪烁着恶毒和快意:“姐姐,你知道吗……”
孤儿院的小花园中。
廊下。
夏绫从厉雷的怀中抬起头来,伸手指着不远处的那幢楼:“厉雷,你看到了吗,那幢楼……就是那个窗口……”
厉雷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幢老旧的小楼,有个关闭着的窗口,黑洞洞的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那间,就是夏雨的病房。”夏绫说,“她能趴在窗边看见那群大孩子打我。其实,她每天都能看见,这是她每天早上最喜欢的娱乐,没有之一。”回想起被囚禁那年,妹妹闪动着恶毒眼神对她说的话,她到现在都心如刀割,“夏雨一点也不喜欢吃肉包子,她求我每天早上领包子是因为……她……”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厉雷却已经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意思,小绫这样辛辛苦苦地替妹妹抢包子,而那个恶毒的妹妹,心心念念盼望的,竟然是看她被打!
何其可怕。
厉雷的神色绷紧,只恨自己那时候还不认识小绫,无法为她遮风避雨。“你等着吧,”他对夏绫说,“那些害过你的人,那些帐,我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夏绫摇摇头,拉住他的手,“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她曾经怀疑人生,怀疑是不是自己掏心掏肺地去对待别人,到头来只能换得伤痕累累?夏雨是,裴子衡也是……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在她对人生绝望之际,幸好,遇见了厉雷。
他是她的救赎。
“你在我身边,就好。”她喃喃地重复说。
“我会一直在。”厉雷的声音很温柔,让人心安。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真想就这样牵着,一辈子也不放开。
孤儿院里阳光明媚,空气里有盛夏的蝉鸣和花香。
两人沿着廊下慢慢地走,来到她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寝室。里面的一砖一瓦都还是维持原样,桌上放着水杯,上面有老旧的编号“17”,那是她的杯子。看得出,这里天天都有人打扫,纤尘不染。
倒是还多了两样东西——
一本记载了她生平的小册子,里面有大量她在孤儿院时期的事迹、照片。
一个很大很大的玻璃罐,里面有许许多多五彩缤纷的千纸鹤。
厉雷拿出小册子翻了翻,说:“这上面写,很多粉丝过来后,都会往罐子里投一只纸鹤,纸鹤上写着他们的祝福和心愿。”
夏绫听他这样说,就取出一只蓝色纸鹤,小心地拆开来看。果然,纸的里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天堂的小绫,要幸福。
她又拆了几个,有的是祈祝,还有几张是同院的孩子们折的,请求她的在天之灵保佑他们能被好人家领养。她望着那些满载着渴盼的字迹,苦笑,就连她自己,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人家——裴家看似风光,这中间的惊涛骇浪,多少的苦难屈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厉雷见她长久地望着那些祈祝,却是会错了意。
“等我们以后结婚了,就领养几个孩子吧。”他温声说。小绫看上去很喜欢孩子,不能生育的她,是不是很痛苦?
她微微怔了怔,才说:“好。”厉雷……很喜欢孩子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她提及领养的事了。夏绫的心里隐隐作痛,自己不能生育了,却依然自私地与他在一起,终究是亏欠他。
这样想着,心情就有些沉重,放下了那些纸鹤。
厉雷替她把那些纸鹤小心地叠回去,重新放入玻璃罐子。两人在房间里逗留了片刻,就离开,继续信步往前走。
这座孤儿院已经很古旧了,经过多次的修葺,看上去沧桑斑驳,却别有一种整旧如旧的美感。因为出了夏绫夏雨这对名人姐妹花的缘故,院里开辟了一条游览观光路线,时不时就会看到指示牌,上面标注着诸如“夏绫值日的地方”、“夏绫练习唱歌的地方”……等等。
他们走到一块小小的花园。
一丛鸢尾花下,隐藏着一块色泽浅淡的指示牌,上面用优美的烫金字体镌刻着——[夏绫、裴子衡初遇之地。]
她站住了,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厉雷也站住了,心中忽然就像扎了根刺。他微微垂下眼眸,不让她看见眼中的神色,好半晌,才低沉地问:“当初,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