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当初还真有一点不愿意离开江州,不愿意离开自己苦心经营了两年的草堂,不愿意离开这些常在一起谈禅论道吟诗作赋的朋友们。可这时朝廷的命令,不能违背。何况我当时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期望,期望自己以后在政治上能够有一番作为。虽然知道,忠州只是蜀地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州,所以还是欣然前去。
朋友们知道我调任忠州刺史,都纷纷道贺。面对他们的真诚祝贺,我只有自我解嘲,说都老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分量?即使官袍红的像火一样,也挡不住我这一头其白如雪的头发。我之所以前去赴任,就是为了贪图哪一点俸禄,要那么大的官印,除了吓唬一下老妻和幼女,又能做什么呢?
离开之前,我去拜访了一下江西观察使裴堪,因为他一直以来对我极为照顾和宽容。在临走的时候,这位上级又送给我一件颜色绯红的官袍还有配套的银鱼袋。因为我当时的散官品阶还是九品的将仕郎,按照朝廷规定,只能穿青袍,但是担任刺史,又要求穿绯红官袍。所以,我只能暂时穿绯袍,佩戴银鱼。以后若不再担任刺史,散官品阶也没有升迁,就还要穿青色官袍。这在当时叫做借绯。对于这位观察使的一番好意,我只有感激在怀。
因为人名下达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所以我在江州过了一个年。然后和前来看望我的弟弟白行简一起,乘船向忠洲驶去。一路上经过夏口,经过岳阳,三月十日夜晚,在黄牛峡,我们遇见了从通州到虢州(今河南灵宝)赴任的元稹。多少年未曾相见,没想到还有缘在此相遇。我们三个人都非常高兴。于是停舟夷陵(今湖北宜昌),我们上岸游玩了两天。十二日,元稹把我们送到夷陵西二十八里处的下牢戍。本来应该就此分别,但是双方怎么也不忍分开。于是在这里又停留了一天一夜。十三日,我们又互相送别,总是不忍心分手。于是置酒畅饮,酒酣耳热,三个人一起,游玩了此处的奇山秀水。在山中见到一个景色绝佳的石洞,我们给它起名“三游洞”,洞中水石相搏,珠跳玉溅,烟云含岫,光气吞吐,其间景色真是妙不可言。我们三个人因为留恋美景,一直游赏到黑夜,就在这里住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依依不舍地道别而去。
经过了三峡,三月二十八日,我和白行简到达了忠州。此时天色已经黄昏,我的好友前刺史李景俭带着一帮下属,在江边迎接我们。在暗色的日光中,我第一次打量这个偏远的州城。这是一个建在山间的小城,城市的布局狭长局促。零落疏散的建筑,转折起伏的山路,说是一个州城,看其规模和繁华程度,大约只相当于京城附近或者是江南繁华地带的一个大村庄。
我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发现这里虽然偏远,但是自然的风景还是很不错。尤其是城东的东城楼旁边,种了一大片的竹林,清晨起来,烟雨迷蒙,非常雅致。我还在这里种植了花草果树,到了春天开花的时候,那才是满目春光,繁花似锦。我带领几个人,就在这花下,饮几杯酒,赋几首诗,自得其乐。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我就带着竹席和竹床,来到竹林里小睡,有时候一直到晚上,也不想离开。
我这个人,本性懒散,没有太多的野心,所以到哪里走要找寻美景,到哪里都要游玩一番。我在忠州只停留了一年多,元和十四年春天到,元和十五年夏天就离开这里。所以,对这里的了解并不多。除了我开垦的东坡花草地,还有一样是我至今回想起来都思念不已的,就是荔枝。
说来我真是因祸得福,你看,在九江,我建造了草堂寺,自得其乐好几年。在这里,我又见到了稀罕的荔枝。这里简直就是理智的老巢。到了果实成熟期,我每天都要吃上很多。那种滋味,至今难以忘怀。我还专门教人画了一幅《荔枝图》,并亲自作序。我自己享受,那可就有点太小气。所以,我还专门派人给在万州任职刺史的杨归厚送过两次荔枝。杨归厚吃了,大加赞赏,并且兴致勃勃地要在万州种植荔枝。呵呵,他最后有没有种植,我不知道,但是由此你可以看出忠州的荔枝,滋味到底有多好。
我在忠州优哉游哉的时候,并不知道,朝廷已经发生了大的动荡。正是这个动荡,决定了大唐王朝以后的命运,也决定了我以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