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鬼终究还是低头了。
他不得不这么做。
势比人强。
面对洛川的咄咄逼人,以及秦江的坚定不移,丹鬼除了低头认栽,别无他法。
否则今日洛川在天元门就将掀起更大的血雨腥风。
看着秦江脸上那比寒冰更加凄冷的笑容,洛川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平静应道:“如果真的是一场误会,那么我想稍后贵门一定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丹鬼眉眼微垂,低声道:“当然。”
言罢,他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一旁面沉似水的米源,开口道:“你做得很好。”
米源的眼中噙着苦涩,摇摇头道:“弟子做的还远远不够。”
丹鬼伸手拍了拍米源的肩膀,开口道:“这里的后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了,如果拿捏不准分寸,就问问你老师。”
“是。”
待交代完这一切,丹鬼才转身过来,对秦江和洛川微微躬身:“两位请跟我来。”
说着,丹鬼便领着二人踏上了那长长的山道,向着天元门的百香阁而去。
这一次,有了丹鬼在前,再无人敢阻拦洛川半步,然而,吴平被杀一事却如秋风过境一般,在很短的时间里面一传十,十传百,迅速扰遍了整个天元门,并在整个青州修行界发酵。
于是一时之间,整个青州都知道洛川去找天元门算账去了,并且从一开始就给了天元门一个天大的下马威。
再结合从之前那场“分赃大会”中所传出的消息,以及风雷宗入驻袁家族地的举动,让人们不禁意识到,青州修行界要变天了。
据说当日杨家家主杨文当众砸碎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青璃盏。
宁家家主宁元易宣布闭关,拒绝一切拜帖。
而近日一直在处于悲痛中的凌剑宗副掌门,陈安,则突然离开了小祁山,回到了陈家族地,据说是因悲生疾,回乡静养。
不管陈安归族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当夜,陈国山等一众长老便受到了他的召见。
没有人知道这场长老会中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陈安对陈国山说了些什么。
但显而易见的是,自那夜之后,陈国山再也没有当众抱怨过自己在袁家族地所遭受的委屈,也再没有在酒醉之后骂过洛川的名字。
自此,洛川那做事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不仅名满整个青州,甚至就连宛城也流传着关于这位少年天骄的种种传闻。
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整个青州的目光都齐集在了天元门,所有人都想知道,洛川将会在天元门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毕竟关于洛川与天元门的恩怨早已人尽皆知,而以洛川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再加上此番他又有苏先生撑腰,如果他真的想要报复什么的话,恐怕就算是老门主出面,也拦不住他。
现在天元门副掌门邢无别还被关押在小祁山。
而洛川刚到天元门就杀了一位丹子。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但事实上,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此时在天元门百香阁内,却是一片和乐融融。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据说卫师兄已经晋升中品丹师了?果然不愧为我青州第一少年丹师,当真是可喜可贺。”
“洛堂座谬赞了,这个所谓第一少年丹师的名号更是不敢当,江山代有才人出,更何况,别的不说,至少您在草木药道上的造诣,就不知道比我高深多少。”
洛川笑着摇摇头:“可惜我对于炼丹一窍不通,倒是我那侍女对此有些天赋,若有机会,还望卫师兄能指点其一二。”
卫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那张大脸,苦笑道:“洛堂座这是在取笑我了,红豆姑娘师承贵宗谢坤长老,又岂是我能比拟的?而且我听说,红豆姑娘至今仍未降星,单就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的天赋就不知道比我强了多少。”
听到红豆被夸赞,而且是被卫尘这样的炼丹天才夸赞,洛川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加灿烂了一些。
“卫师兄太过自谦了,天赋这种东西是最虚无缥缈的,相比起来我更相信后天的经验和努力。”
卫尘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天赋决定的是一个人未来的上限,而勤奋则注定了这个人在修行道路上的下限,两者还是有着根本上的区别的。”
闻言,洛川不禁眼前一亮,频频点头道:“卫师兄此言极是。”
两人的这一番相互吹捧并非没有观众,只是不论秦江还是丹鬼,此时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喝着茶,既不打岔,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洛川能与卫尘如此聊得来,也的确让丹鬼颇为意外。
原本他认为,当洛川进到百香阁之后,必定会是一番唇枪舌剑,剑拔弩张,却不曾想,这家伙倒是与卫尘聊得热络,这都一刻钟过去了,还是没有说到正题上。
谁都知道今天洛川来天元门是干什么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强硬态度,洛川甚至不惜杀了吴平来立威,但一转眼,他却又像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捉摸不透的姿态,原本并不应该存在于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
这也是丹鬼在心中暗自警惕的原因。
在此之前,虽然洛川在青州名气颇响,其各种神乎其神的事迹也早就被各宗各家的高层了若指掌,但直到此时此刻,当真正接触到洛川这个人之后,丹鬼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凌剑宗出龙了。
这个洛川与廖昙不一样,后者虽然也是天赋异禀,实力非凡,并且自修道以来就创下了各种各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但廖昙与洛川两人却有一个非常大的区别。
廖昙是一名修士。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一名道痴。
如果不是为了凌剑宗的百年大计,繁荣昌盛,想必他也根本不会理会来自宛城的招揽,更不可能成为什么驸马爷。
若是一定要打一个比喻的话,廖昙更像是药圣李思壁,或者凌剑宗宗主胡天南。
他们这类人最关注的,是自己的道心。
便如同李思壁在开创了药王阁之后,便彻底沉浸在了丹药之道的研习中,不论是开坛讲道,还是闭关匿行,亦或者是云游四方、亲历红尘,这都只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又比如胡天南,被称作是青州修行界中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其在位凌剑宗宗主之位近百年以来,真正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他将自己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突破修为、突破肉身桎梏,以求看到更加宽广的天地。
但洛川不一样。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洛川更像是丹鼎大帝杨天笑,或者凌剑宗东峰执峰长老柳如风。
论丹药之道,杨天笑可能不如李思壁,但他却在世间声名更响,更受世人敬重,为何?因为他将自己视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他用自己在丹药之道上的造诣,用自己强大的修为,影响了这个世界,或者说,影响了这个世界上的人。
柳如风亦然,他虽然只是凌剑宗的一位长老,但他却更明白自己作为一个修行者的职责所在,不管是除暴安良、锄强扶弱,还是平尽天下不平事,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曾经柳如风有一句很知名的言论,关于修行者所存在的意义。
他说:修行者,是这个世界,或者这个国家,在遭受内忧外患之时,守护在普通人身前的第一道屏障。
或许现如今的洛川还没有如此宽广的胸襟,也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气量,但他与杨天笑和柳如风作为修行者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也是为了守护某件东西或者某个人而存在的。
比如红豆。
比如谢长京。
再比如,凌剑宗。
今日他来天元门讨债,并不是为自己讨一个说法,而是为凌剑宗讨一个公道。
而相比起杨天笑和柳如风,洛川更加可怕的一点在于,他所行无忌,行之无惧,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真正令其敬畏。
他不敬畏尊长,不敬畏先贤,不敬畏褚强,甚至可能不敬畏星空。
即便现在的他还不拥有足够支撑他所有这些不敬畏的实力,但让人头疼就头疼在,他的身后有天底下最大的一座靠山。
星殿。
在每一个世界,历朝历代,都绝对不缺少年少轻狂之辈,但这些人却极少能够掀起太大的风浪。
为何?
还是那句老话,修行就是修时间。
当每个人年少轻狂之时,他们绝大多数都不具备真正狂傲的资本,当他们的所作所为超出某些底线的时候,自然会遭受到更强大的人的镇压。
而当这些少年拥有了能与狂傲相匹配的实力的时候,他们又已经经受了时间的磨练,变得沉稳、老练,反而会越发畏手畏脚,行事之前必先深思熟虑。
比如丹鬼,比如陈安。
而如同洛川这般,在正值青春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正好拥有了可以支撑他所有嚣张资本的力量,就变得非常可怕了。
所以这个时候的丹鬼显得非常忧虑,哪怕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担忧的情绪,但实则在他看到吴平尸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今日若无法给洛川一个满意的交代,那么天元门便危矣!
好在丹鬼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相信,就算洛川行事再如何百无禁忌,但有一个人的话,他肯定是会听的。
念及此处,丹鬼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卫尘与洛川的交谈,轻轻笑道:“我想洛堂座此番前来,总不会是专程来与小徒坐丹论道的吧?”
闻言,洛川微微一怔,随即慢慢坐直了身体,将目光从卫尘身上收了回来,微微一笑。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