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这一方不算江枫有九人，分四个去杀另外的骷髅精灵，五个迎向高举武器攻来的李天一伙。只是李天那边毕竟有四十多个，又不是PK或打怪，凭五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拦得住志在抢怪而非干架的四十多号人？
江枫一刀砍在骷髅精灵脖子上，矮身躲过骷髅精灵手中锈迹斑斑的短叉，绕到骷髅精灵背后，两臂以斜十字的轨迹全力挥舞，攻击点都集中在骷髅精灵的颈椎。
水晶头骨任务终归是旅人转新兵的任务，再难也有限，正常来说三五个普通旅人联手就能完成。江枫的实力和装备自然不是三五个普通旅人能相提并论的，他一番连击下，骷髅精灵的脖子已经有些断裂。
然而李天那边也有几个人冲到了近处，带头的正是小刘。
江枫不可能为他人做嫁衣，因此不再攻击骷髅精灵，转向小刘几人，把骷髅精灵的视线引到他们身上，自己则退后两步做拦截。
他故意漏了一个人过去，那人在骷髅精灵手下撑不了几个回合，生存值被打空不说，小腹还被短叉划了一道伤口，不赶紧治疗是别想好受了。
小刘几个不消片刻就有三人受伤，他们这时明白江枫的打算了，于是同样不攻击骷髅精灵，转而对付江枫。
可惜江枫的走位之风骚，不是小刘他们能看懂的。冷不防下，江枫各种腾挪躲闪，骷髅精灵的攻击也挨个把小刘几人伤了个遍。
确定其他离自己近的人都被陈冲的队伍拦着，要不就是去抢另外几只骷髅精灵，江枫这才回身继续击杀眼前这只。
连续的“乒乓”声响在吵杂的空间里并不明显，江枫弯腰一抄把水晶头骨抄在手里，站直身就顺势收入囊中。
其余几处对骷髅精灵的战斗也都以陈冲等人宣告胜利而结束，二阶冒险者的实力比旅人真的强大不止一星半点。江枫扫了已经停手的两方人马一眼，心想早知道这样，自己刚才真的干脆在旁边等着买就好了，根本没必要招惹谁。
当然江枫实际上也完全不惧怕去招惹谁，不过要是对象是李天小刘这种人，未免也太跌份了。
现在的江枫在《幻世纪》里实力无疑差不多是垫底的一批，可是眼界这种东西毕竟早已练成并且摆在那里。他自然有自己极为优异的涵养和气度，也相信很多有成就的人同样如此——只要不是暴发户型的人。
再者即使是暴发户，也都会逐步向举手投足更云淡风轻的贵族靠拢。现实中仗势欺人的人不少，甚至应该说永远不会没有才对，只是这样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登得了大场面人前人后都受敬重的？江枫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至于李天这样的，江枫不是轻视，而是直接无视了。反倒是陈冲几个，虽说所作所为是在欺负弱小，但起码光明磊落又有底线，就算是小人也是真小人。所以江枫对陈冲几人的做法无法认同，却多少能够接受。
然而他在支付余款后，陈冲团队里的弓箭手说了一句话，让他对这伙人的印象顿时大打折扣。
“你现在这样走出去，不怕他们把你爆了？你实力是不错，可是你有把握一个打几十个？要不你雇用我们送你回城吧！”
江枫虚着眼看陈冲，双手垂在身侧搭住武器握柄压下心中的不满：“你的意思？”
陈冲没想到自己的同伴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也是神色一变，狠狠瞪了瞪同伴，然后摇摇头对江枫说道：“很抱歉，是误会。”
“最好是这样。”江枫冷冷的应了声，见李天一群人还围在外侧没有退开，只好走到墙边靠墙站着。
那名弓箭手被队长瞪了一眼还感觉莫名其妙，等看到江枫的举动这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如果他不说这话，李天等人未必有这个心思和准备。只是他把这话说出来，李天即使不这么想，也控制不住有谁生起杀人越货的恶念。
江枫的确没把握冲出外围的人群，何况谁知道那些停在远处看热闹的新兵会不会参与？
说到底还是他不够谨慎，没有了解低级玩家的大体情况，以为不使用更好的装备，不怕招来高手的觊觎。却没想到低阶冒险者根本没几个像他一样用得起制式装备，他这一身配置，即使不确定具体价值，光看外表也足够让众多新人眼红了。
或许一两个人还不敢动手，三五个人也难成气候，可只要有那么几人一带头，其他人又有多少愿意错过？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一个干几十个的实力。
那名弓箭手走到江枫旁边低声说道：“对不起……”
江枫摆摆手：“算了。”
他越是轻描淡写，那弓箭手越是感到手足无措，讷讷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冲过来拍拍同伴的肩膀以示安慰，对江枫说道：“我们送你出山洞，不过回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一来一回太耗时间。”
“多谢。”江枫本意是等到下一次刷新，趁乱冲到上一层。只是这期间不能保证会不会又有什么变故，是以没有拒绝陈冲的好意。
看到陈冲这边有所动作，李天一伙人都紧张起来。
开始时二十多个人去抢怪没抢赢，还可以当成人数不算优势。有人气不过，抢怪变成了杀人，可是对方三两下就把蓄意逞凶的几个人打趴。
现在四十多号人去结果还是一个样，他们自然明白双方的差距有多大了，怕是再来几次同样很难讨好，因此都在考虑着其它方法。
最好的方案无疑是请几个高手，不过这也是最不现实的。新安镇的高手基本都在治安队里，很容易可以找到，且未必请不动，就是不知要付出多大代价。
第二个方案是找些新兵，只是找的人多了代价同样不小，而且即便今天把陈冲几人赶走了，明天陈冲也能再来，难道李天还能天天请人不成？还是说只管自己这四十来人做完任务就好了？
哪怕真是这样，又有几个人愿意出钱请人？他们会聚在一起，不正是想出口气，同时又不想出钱吗？绕到最后如果回到钱的问题上，大家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为了显示自己不畏强势勇于反抗不公？花钱请援兵也算吗？那未免太容易就能证明自己了。
李天有些失望，知道自己真的太嫩了。他把游戏当游戏，所以无所畏惧，却也因为不够把游戏当游戏，所以无能为力。
他心里叹了一气，追上即将走进通道的陈冲，有些艰难的说道：“能不能卖我一个水晶头骨？”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发出一阵哗然，李天没有安抚也没有试图解释什么，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后，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人都是矛盾的，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和正邪善恶。现实中很多时候，获得足够支持的人未必代表了公理，可能仅仅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
游戏里也一样。快意恩仇听着让人心生向往，然而向往的是快意而非恩仇。那么如何才能快意？自然是有足够的实力。
但是实力莫非就代表了正义与公理？那岂不是说陈冲一伙人就代表了正义与公理？
李天当然不会认同，如果认同，那他之前的作为又算什么？
代表正义与公理的，应该是良心才对。这世上有这么一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李天之前的作为就是这样。他对陈冲等人的冲击失败了，这是不如人意，可他做了，这是无愧于心。他在那一刻无疑代表了正义与公理，顺应了自己的良心，这就足够了。
再之后的他无能为力，至少目前的他无能为力。
要是再带领众人斗下去，就是他自私了。实际上这并非什么苦大仇深的事，争口气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很不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游戏只是刚刚开始，以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不公和挫折。如果一直都是这种丢不得颜面放不下姿态的极端心理，玩游戏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而难道快意只有一种方式？显然并非如此。受人欺负当然不会觉得快乐，可是如果一时间无力对抗，一直耿耿于心不懂进退就能重得快乐？
那些实力强大的人，整个游戏生涯都是肆意妄为不成？那些实力平平的人，整个游戏生涯就毫无成绩可言？
他低头，但这不是屈服，因为他们遭受的，还远远称不上屈辱。对方没有伤人，也没有强买强卖，甚至标价都在大家的承受范围内。否则他愿意屡败屡战，哪怕只有他一个人。
他们遭受到的的确是不公，然而并不应该只有一种解决方式。低头也是为了要抬头。何况作为暂时的领头人，他知道身后的追随者未必就没有退让的心理，只是碍于群情不好开口，那便由他来开口好了。
陈冲看着李天沉默无语，直到人群寂静下来他都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同伴看着陈冲的背影，想起这些年的经历，忽然觉得一阵难过。
要不是李天直视陈冲，没有发现对方眼神中有任何轻蔑或嘲弄，他几乎要以为陈冲在故意羞辱自己。然而现在什么话都不说算什么事？
“对不起……”就在李天准备转身放弃时，陈冲终于开口，但是第一句话却让李天众人错愕。
陈冲微微躬身，继续说道：“我为我们这几天的行为深感抱歉。”
他身后的同伴纷纷弯腰致歉。
“我们需要钱，却没有寻找正当的途径去获取，而是将自己最厌恶的不公强加到你们身上，以至于几乎都忘了我们最初玩游戏时的追求。再次向你们道歉。”陈冲让同伴把四个水晶头骨都拿出来，还有一堆钱币。
“这是我们这几天的收益……我们要走了，能不能信任你？”
李天回过神，确定陈冲没在开玩笑，握着拳狠狠点头，眼神坚定。
“不一定能找到所有买家，能还几个是几个，其它的交给你处理，包括这四个水晶头骨。”
李天接过钱，先还了五十铜币给那个买了水晶头骨却没有离开的人，随后又点了四个人分别给了一个水晶头骨。
“按排队算，接下来是他们四个。”李天解释完，向陈冲承诺：“剩下的钱，我尽量，如果实在找不到，我会用来帮助有需要的人。”
陈冲说道：“谢谢。”
李天点头，然后看向江枫：“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对不起。”
游戏里某些稀松平常的矛盾，如果大家都选择硬碰硬，决定死磕到底，江枫至今还未惧怕过谁。可是如果先挑事的一方都已经退让了，江枫很多时候也愿意息事宁人继续追寻自己的乐趣，不会纠缠不休。他淡笑着说道：“你还不错。”
李天不知道江枫这句话的分量，直到数年后无意想起，才感觉到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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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已是红霞满天，照得满地碎石似乎都变得艳丽。
回新安镇的途中，众人都没有说什么，一路上气氛十分压抑。
当来到镇口，陈冲几人和江枫作别。
“这是你的，还给你。”
江枫看了眼陈冲手中的银币，没有拿回来，而是问道：“你们需要钱？”
陈冲笑笑：“很需要。”
“我能问问为什么？”
“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几个人组建了一个佣兵团，在飞鹏城。上一次任务失败了，是赔偿任务，拿不出那么多钱，再过一周佣兵团要被注销。”
赔偿任务就是失败之后会对委托者造成大损失，因此需要支付不少赔付金的一次性任务。这种任务经验多的同时，酬劳也极高，自然不难理解风险也非常高。如果不是对自己团队很有信心的人，基本不会接取这样的任务。
因为一旦失败，巨额的赔偿往往很可能导致某些财力不足的团队破产注销，注销之后团队成员三年内都不能再在这主城管辖范围内重新组建或加入佣兵团，并且这段时间个人的佣兵等级在这里也不会再提高，佣兵信用还会永久留下这一不良记录。
而即便不破产，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这在一些竞争激烈的城市同样是很大的打击。
“为什么不通过交易市场兑换？”
“兑换过，数额太大，我们各自都有家庭要养，没法拿出更多了。”陈冲苦笑：“我们本意是赚钱养家的。”
“飞鹏城真要混不下去，转移到其它主城也是一样的。”
“从进入游戏开始，我们就没有怎么离开过飞鹏城。习惯了，大概这算是安土重迁吧。”
江枫恍然。
自己在赤雪城前后少说也待了五六年吧？虽说有因为是帮会驻地的中心和客卿的一份责任在，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习惯。
习惯了纵横交错的每一处街景，习惯了朝夕共对的每一张面孔，习惯了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
习惯了把游戏当成了真实。
于是也习惯了不去想什么离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