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佳桃赶回家时,救护车已抵达家门口,闪耀的红色灯光,洁白的车子,在这个装潢风格突出的小区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路过的人和邻居纷纷驻足,议论纷纷,想了解究竟是谁出了什么事。这场景令楚佳桃的心揪紧,有好几次她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住,就要晕倒了,可是,每当她要站不稳时,陈时宇就把手放在她后背上,她的后背传来一阵温暖,这给了她一种支撑,她才定了定神,深呼吸了几下,走进家里。
就在刚才,曾智楠和秦姨交谈时,两人谈到兴头,秦姨心情很好,大笑不止,忽然,她觉得嘴角有些僵硬,一只手想拿起茶杯,手却忽然不稳,将杯子倾翻,温热的茶泼在干净的桌面上,花纹精致的茶杯顿时跌落在地板上,摔出几道裂纹。
“秦姨,你怎么了?”曾智楠忙问道。
秦姨没有马上晕倒,看起来精神状态倒还好,但她说话显得有些费劲,吃力地说:“还好,但是不知怎得这手忽然麻了……我去把这里收拾一下……”
秦姨欲站起来,却觉得头晕目眩,曾智楠慌忙扶住她。
“秦姨,你先别动,我问您,您现在这只手觉得很麻吗?”曾智楠心里很紧张,但她努力让自己镇静。
“嗯……我……这……”秦姨忽然答不出来了。
见秦姨的症状,曾智楠心中已推测出七八分,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她迅速拿起电话叫了救护车,告诉急救人员汇金苑小区有一位突发脑梗的病人。
等待急救车的过程中,曾智楠想了想,给楚佳桃播了电话。脑梗这种疾病,就算及时救治,预后的情况也难以预料,小桃是秦姨从小看到大的,如果这次有什么不测,也尽量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楚佳桃进门时,急救人员已经开始将秦姨抬到担架上,见此情景,楚佳桃吓得浑身瘫软,几乎要坐在地上,好在身后又有一只手,给了她强有力的支撑,陈时宇轻轻拍拍楚佳桃的后背,让楚佳桃的身体不至于那么僵硬。楚佳桃站稳后,连忙跑到担架前,秦姨此时还睁着眼睛,她和楚佳桃对视了,她努力地一直睁着双眼,努力地望着楚佳桃,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关于秦姨的家庭身世,楚佳桃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她家境不是很好,但因为秦姨常年住在自己家中,有时连春节都不回家,楚佳桃也渐渐把秦姨当作家里人,忘记了她自身的家庭情况。在楚佳桃的脑海中,有关秦姨的记忆都是温暖的,阳光满溢的,秦姨经常笑,时常给楚佳桃宽慰与鼓励……此时此刻,秦姨病倒了,情况危急,楚佳桃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过去一直生活在多么幸福的环境里!就在不久前,秦姨和妈妈还都站在门口,目送自己返校,秦姨还贴心地交给自己要给同学带的点心……那一切,楚佳桃都习以为常。几分钟前,她还纠结着不知该如何面对陈时宇,还烦恼着自己内心的那点关于恋爱的小情绪,尽管偶尔也告诉自己“自己是幸福的,要珍惜现在拥有的”,却没办法理解“珍惜”真正的含义,只是不停地用力,却总是觉得有些迷茫和空虚。现在,楚佳桃望着秦姨的双眼,秦姨恳切地望着楚佳桃,尽管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双眼也渐渐变得无神,但她仍旧努力望着……秦姨被抬上了救护车,楚佳桃愣在原地。
她恍惚间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失去秦姨,但是,什么是失去,这感觉在楚佳桃心里十分抽象,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拥有,从未经历过失去。此时,她的内心在强烈地呼喊,老天啊,请让秦姨度过这次危难吧!此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所谓珍惜,正是在知晓会失去的时候才会变得更加强烈。
楚佳桃愣在原地,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楚佳桃抬头一看,原来是陈时宇。
“小桃,走啊!”陈时宇拉着她往救护车的方向走。曾智楠已经上了救护车,由于急切,已经忽略了楚佳桃。楚佳桃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可以上救护车跟着秦姨一起去医院,她点点头,跑了几步,登上了车子。
陈时宇没有跟着上车,他心中有些犹豫,自己完全是一个外人,跟着一起去医院会不会有些不合适?楚佳桃上车后发现陈时宇没有跟上来——没时间犹豫了——楚佳桃回头,向陈时宇伸出手。
“阿宇,上来吧!”
救护车门合上,车子发动,附近还聚集了不少围观的路人,楚佳桃从后窗向外看去,只见那些人的身影越来越小……
曾智楠看到陈时宇上车了,但此时她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秦姨身上,因而没有和他打招呼。两人的第一次碰面,竟是这样一种情景,之前,陈时宇想象过许多次自己和楚佳桃的母亲碰面的场景,内心还练习过见面时的台词,然而,有些事总不会等你准备好便会发生……
秦姨的小儿子在外地工作,大儿子和丈夫都在家中,眼下她的亲人都不能及时赶到她身边。曾智楠握着秦姨的手,这只经常操持家务,有些粗糙的手,曾经在过去的近20年给曾智楠莫大的支持,尽管如此,曾智楠此时觉得,她其实从未真正理解过秦姨的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因为境遇的不同,人生轨迹的不同,尽管拼命去了解,也可能只能体会到皮毛。她们的人生有近20年的交集,但在这近20年的时光里,有多少次是她们真正心灵相通的?有多少时光融化在那琐碎的、不被人察觉的平凡生活里?曾智楠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有些微微发抖的女儿,内心感叹:小桃,人生很少有真正平静的时候,总是一件事跟着又一件事,你总是在寻找一种内心的安宁,总是在试图逃避着事情,可有时候你必须振作起来面对。我对你能够放心吗?你能鼓起勇气,既能面对人生的种种艰难坎坷,同时也能面对人生的琐碎和平凡吗?
秦姨的忽然生病,对楚佳桃来说是一次强烈的冲击,但这冲击却忽然在楚佳桃原本封闭的世界里开了一道缝,让她得以暂时从自己给自己营造的种种麻烦中转移注意力,因为她不得不暂时停止自寻烦恼,而去面对人生真正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