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楚佳桃的家中,曾智楠正在整理秦姨的房间——有一些东西秦姨的小儿子要拿走,明天上门来取——但此时她却没法集中注意力,整理一会儿便停下来,思绪不知飞到何处,回过神来后不知已过了多久,只闻那清晰的钟表声不断地“滴答滴答”,那么静,连习惯甚至偏好安静环境的曾智楠都觉得有些不安。她心神不宁,不仅仅是因为秦姨的遗物勾起了太多往事,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不断浮现脑海,还因为此时她正惦记着尚未回家的小桃。
表面上装作不担心,其实心里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一直很瞧不上那些孩子稍微晚归就会紧张兮兮的父母,可是秦姨曾笑着说她也是这样的,因为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她曾经不屑,并认为自己是一个超脱自在的母亲。
她和那个叫陈时宇的男孩谈得怎么样了?小桃现在身体好些了吗?晚上吃完饭后不会又吐吧?种种问题在她脑海中层出不穷,一定是因为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才变得脆弱了吧?
其实,每次她面对女儿坚持自己的原则后,常常都会开始后悔,在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尽量给女儿空间和自由的同时,她总是处在一种矛盾状态中。有时以为自己能洒脱放手,但其实却不由自主地插手干涉起来,有时觉得自己应该多关心一下小桃,但又因为忙自己的事忘记了时间。过去,一直都是由秦姨填补她不在的空白,调和她和小桃之间的矛盾,营造这个家的平衡。
现在,曾智楠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这个母亲当得多么糟糕失职,她还有机会弥补吗?
当她听到大门锁转动的声音时,几乎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到门口。
“小桃?”
“妈妈,我回来了!”
小桃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有精神?!
进门之前,楚佳桃已经努力擦干了眼泪,但那发红的眼眶和哭肿了的眼皮仍旧难掩她刚刚大哭一场的事实。
“妈妈,下午您还好吗?”楚佳桃拼命挤出一个笑容。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开始告诉自己要调整心情,妈妈此时也处在艰难的时刻,妈妈也需要她照顾,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只考虑自己。
“我还好啊!”曾智楠迟疑着,不知是否该询问女儿今晚和陈时宇相谈的结果。“你不用担心我。我……我收拾一下秦姨的房间……约好了明天秦姨那个小儿子要过来拿。”曾智楠解释道。
“哦!我来帮您!”楚佳桃马上回应道,说着便撂下背包,跑去洗手。
“小桃,不用……!”曾智楠对洗完手后有些莽撞地冲进秦姨房间的女儿说。
“没关系,我没事儿!妈妈,让我做点事吧!对了……妈妈,我已经和我那个男朋友分手了。”楚佳桃语速飞快,表面轻松,眼神中却透着强烈的不安和恐慌。
“您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楚佳桃补充道,但她的神情却一点儿也不像已经考虑清楚的样子。
“啊……是吗……”曾智楠心一沉。这样的结果其实是她一手促成的,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女儿面对了自己的内心,克服了犹豫的坏习惯,斩断暧昧的感情……可是此时看到女儿的样子,她却觉得这一点儿也不是她期望的结果。小桃正在强装笑颜,目的是让自己满意……
她忽然意识到,那些她认为应然正确的准则并非在所有时候、对所有人都适用,她本应根据女儿的实际感受,给她时间和空间,让她自己慢慢选择,她本不应插手太多。她就是原则性太强,常常忽略一些情况的特殊性。
“小桃……你回房间休息休息吧……收拾这些也不是很着急……”曾智楠拉住楚佳桃的手,她的眼神中包含着对女儿的歉意。
“……秦姨……秦姨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啊,你就当是……为了秦姨……”曾智楠补充道,她的语气竟然有些像是恳求。
曾智楠对女儿的状况很担心,如果她大哭一场反而好些,像这样努力撑着,如果情绪再度崩溃,要用多久才能缓过来就很难说了。小桃本就是一个容易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的孩子。就像当年从夏令营回来那样,秦姨和她一起,花了那么久才看着她走出阴影,如果又回到当时那种状态就糟了。此时,她也觉得身心俱疲,对安慰女儿有一种无力感。
“妈妈……我能和你一起去见萧琦的奶奶吗?”楚佳桃忽然说。
果然,小桃之所以那么突然决定和她的那个男朋友分手,就是为了能去见萧琦一面。曾智楠想。
事情变得很蹊跷,她的本意是希望小桃能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并不是要求她必须和陈时宇分手。现在看来,小桃可能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的真实心意,就冲动地作出了选择。
尽管她已经对小桃声明,无论小桃与陈时宇是否分手,她都会凭借自己的个人意愿决定是否帮助萧琦,但看起来小桃仍旧把她的意思理解为:只有她和陈时宇分手,她才会帮助萧琦。或许小桃在心中仍旧留存着希望,留存着能劝说她的希望。
可是,曾智楠已经和萧琦以及他的奶奶通过电话。萧琦也表示暂时不需要她去看老人了,此时此刻,帮助萧琦这件事其实已经结束了。
当时,将“帮助萧琦”和“与陈时宇分手”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是自己,曾智楠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不过,并不是没有弥补的可能。
对她来说,去见萧琦奶奶其实是举手之劳,只不过萧琦作为委托人提出不必去见,她也没有必要自发地做得太多。
“小桃,你真的喜欢萧琦那孩子吗?”曾智楠认真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儿,她的眼睛此时肿得像个桃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小桃”。
原本,楚佳桃觉得这个问题她马上就可以回答,她当然喜欢萧琦,不然她之前所费的周折又是为何?可是此时她胸口那真切的,涨满的悲伤又是为何?萧琦忽然像一个虚影,在她脑海中怎样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影像。
于是,不经意间,楚佳桃犹豫了。
捕捉到了女儿这一刹那的犹豫,曾智楠一愣。这个问题至今还需要犹豫吗?
“嗯,我喜欢萧琦。”楚佳桃答道。这一瞬间,她发现还是能感受到自己胸口的悸动,这让她感到安心,这说明她的确还是喜欢萧琦的。
“可是小桃……实话说,其实我已经和萧琦的奶奶通过话了,萧琦那边……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萧琦说已经不需要去见他奶奶了。”
认真听着妈妈的话,楚佳桃渐渐张大眼睛。什么?已经不用去见萧琦奶奶了吗?她忽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之前她的心一直揪着,仿佛被一种力量驱使着,拼命想要帮萧琦的忙。他特意打电话拜托自己,这不仅让她感受到责任,也让她觉得受到信任,让她一直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可是忽然之间,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这本来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这也就同时意味着,她在这件事上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也许,今天萧琦打电话告诉她,希望她帮忙说服妈妈和他奶奶见一面这件事本身,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她忽然觉得疲惫无比,仿佛身体中的力量全被抽走,像一个一直被紧紧拉着的皮筋忽然弹回,像一个一直倾斜的天平忽然反弹,她忽然失去了目标和方向,感到强烈的无助和无所适从。
妈妈早就和她讲得很明白,她是否要答应萧琦的请求与自己是否和陈时宇分手无关,这是一种选择,而不是一场交换。理清混乱暧昧的情感是她自己的责任,她本来就不该在陈时宇和萧琦之间左右徘徊。那么现在,即使她最终变得孑然一身,也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这种感觉就是对自己负责吧,不过结果是多么令人失望,因为是自己的选择,所以要能够承担。
如果只是妈妈单纯地拒绝去见萧琦奶奶,她甚至可以自己跑去见萧琦一面,但是眼下,萧琦实际上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也就失去了去见他的意义。
她似乎只有一种选择——承担自己选择的一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选择孤独。
“妈妈,我明白了。让我帮您收拾东西吧,您先去休息!”楚佳桃说罢,走进秦姨的房间。
秦姨的桌上仍摆放着那两张照片——她和自己两个儿子的合影以及她与自己和妈妈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