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琦,你想来英国学戏剧吗?
白璐在手机上输入这几个字,又逐字删掉,只剩下“萧琦”二字。她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事不合时宜,但是什么时候合时宜呢?她再次偷偷瞄了一眼正在楼下书架前扬着头认真找书的爱伦教授,向他推荐萧琦的念头再度萌生。
可是她明白,面对萧琦,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自作主张,凡事最好先和他商量再做。有时候总想着是为了他好,就擅自做一些事,结果却弄巧成拙。白璐知道,其实她内在还怀揣着那么一点儿私心,她希望萧琦来英国学戏剧,当然也是千方百计地希望能和萧琦产生更多联系。她希望萧琦离她更近一点,哪怕一点点,离那个女孩更远一点,哪怕也只有一点。
她不禁又看了看手机,没有新信息,她多么希望萧琦此时主动联系她啊。无奈,白璐只得埋头于功课,她试着集中精力,尽管那密密麻麻的英文让她很是困倦,但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看进去了。
《李尔王》,她在“莎士比亚戏剧研究”这门课中正在学习的课题。此时她正在阅读剧本本身。
老李尔王即将退位,退位前,他要将国土分给自己三个女儿。他要三个女儿向他表达对他的爱戴,大女儿和二女儿都竭尽全力夸张地表达了自己多么爱父王,只有小女儿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却被误解,驱逐出王国。
为什么李尔王需要自己的女儿爱的证明?女儿爱自己,自己就将国土分给她,这本顺理成章,可是这样却让人觉得像一场交换,用爱去交换利益,这也无怪于大女儿和二女儿有了表演的余地。
如果爱还需要竭尽全力地证明,那么是不是说明日常父女间也没有什么交流呢?那个小女儿爱她的父亲,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父亲爱她?同样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不孝,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使然?白璐思考着这些问题。
她想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她知道父亲是爱自己的,正因为爱,她现在才在这异国他乡,一个人埋头面对这异国的文字,异国的艺术,异国的课堂,异国的教授……如果不是因为爱,可能她现在和萧琦还在继续交往。她曾经多么痛恨这份爱啊,这就是建筑在自以为是上的爱,说是为了对方好,其实却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更舒服。
可是上次和父亲见面,久别重逢后,她忽然有了新的感触。人的爱是很复杂的,就像李尔王爱他的三个女儿,所以会将国土分给她们,当然这也是因为法律和传统。与其说那国土是对爱的奖赏,不如说是老父亲想借着这满朝国土获得一句话,那句话对他来说很重要,那句对他而言代表爱的话……
可是偏偏最爱他的人却选择了沉默,默默地爱,默默离开,默默忍受,默默守护……最后的悲剧,也许是李尔王为了那一句爱的证明付出的代价。
白璐正深深地沉浸在对那剧作的思考中不能自拔,忽然听闻身边有人轻轻哼了一声,白璐猛地抬头,原来爱伦教授正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侧着身看着她。
“啊……您……您怎么在这儿?”白璐很是尴尬紧张,是自己刚才太投入还是爱伦教授太悄无声息?简直像猫一样让人无从觉察。仔细一看,他那双碧蓝的眸子也很像猫,温和儒雅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丝狡黠,几分叛逆。
“别紧张,因为没有其他座位了啊。”爱伦教授平静地答道。
白璐觉得自己刚才问的问题简直太蠢了,她环顾四周,图书馆的自习室不知从何时起已坐满了人,这里本就是公共场所,爱伦教授随便坐在哪儿都没问题,是自己胡思乱想才想到歪处去吧。
“你在看《李尔王》吗?”爱伦教授见白璐有些尴尬,也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而是看着白璐面前的书,笑着问。
“是呀,这不是最近您讲的内容嘛……”不知为何,白璐觉得让教授看到自己正在复习他讲的课的情景有些怪怪的,她不想让老师了解她业余时间在做什么。
老师对她而言就只是老师,一旦靠近她的私人生活,就会让她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也许别人不会这样吧,白璐想。谁让她本来其实就是一个封闭的人呢,这一点,可能萧琦也不明白吧,看似积极热情的她,内心有着自己的重重界限,不是谁轻易就可以越过的。
“白璐同学,我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没有……”爱伦教授温和地开口,有一瞬间,白璐觉得爱伦教授的形象像一位神父,也许她已经把教堂见到他的那次经历和他的形象不自觉地联系起来,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温柔,让人觉得有种踏实的感觉。
“你有没有在戏剧这块深入发展的想法。”看到白璐认真而略带紧张的神情,爱伦教授笑了,他看她的目光像看一个孩子。似乎不像是在询问她未来规划的问题,更像是在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来”
。
“啊……我还没有想过,而且,教授,我这学期结束后就要回中国了……我……”白璐不敢再看爱伦教授的目光,因为他的目光有一种神秘的引导性,而白璐就像那只迷途的羔羊,不经意间就开始沿着他指引的路线走了。
“没关系,你可以再想想。我觉得你很有天分,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在我的研究生里看到你。”爱伦教授这句话说得很拗口,但白璐听明白了。其实她本身对在戏剧这方面深入发展的兴趣不高,可是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她不是希望萧琦也能来英国和爱伦教授学戏剧吗?
“爱伦教授,谢谢您,我会认真想想的。”白璐点头。
就像她有种冲动,想问萧琦是否想来英国一样,她现在还有一种冲动,想问爱伦教授是否愿意再接收一个学生。她想告诉爱伦教授,那个人真的特别有天分,是她天分的十倍,一百倍,他才是真正有潜力的可塑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