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月上三竿。
经过一天奔波的车队在天黑时分终于赶到了一个小集市上。这里位置偏僻,并不繁华,整个集市上只有几十户人家。集市上最大的一家是青砖大院,奢华程度明显超出集市中其他人家一大截。
梁琨毫不犹豫地就把这家的大院征用为自己的指挥部了。车队里的女同志和机要工作人员都在这个大院里休息。新加入的温大成今晚负责外院保卫巡哨。
明川千美这一天被梁琨问了一路,虽然她下定决心、咬定牙关决定什么都不说,可在老江湖的梁琨前后混乱的逻辑语言攻击下,仍然是错漏百疏,许多重要的信息仍然被套了出去。
梁琨于是知道这是****里面的倒霉蛋,赶上中统和军统的血腥清查了,阴差阳错下险些丧命,无奈之下只好逃亡。
既然大致情况知道了,梁琨也就不再纠缠明川千美,打发人带她到女同志那里去休息。自己则吸了一锅烟,在大家伙忙着安营扎寨、架火做饭的时候,悄悄一个人来到关押梁三儿的小院子里,看这两个小坏仔有什么动作?
关押梁三儿的地方是青砖大院里的一处小院子。这里院墙为了防盗和防御,高度明显高于正常院墙,也更加厚实。被关在这里,梁琨想知道这小子有什么办法从自己手里逃出去?
梁琨蹲在院墙的角落里没多长时间,就发现被安排到院外巡逻的温大成鬼鬼祟祟地沿着墙角趸来。刚想有什么小动作,迎面搭伙巡逻的两名队员就走了过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不走了?停在这里干什么?你可别想走回头路,和里面的这个家伙再有什么纠缠?”
温大成一脸的谄笑,“那哪儿能呢?我既然和他一刀两断,我们就是两路人。我刚才走到这里鞋里进了小石子,这不想把石子倒出来鞋里舒服点嘛。”
“嗯。两个队员点点头,继续又向前走去。
按照规定,他们和温大成每人沿着这段墙走350步,然后返程接着走,在中间段会面一次。这也是防备敌人摸哨的一种办法。
温大成靠在墙上假意把鞋脱下来,看两人转身走了30多步远的时候,飞速地从绑腿中掏出一把匕首,甩手从墙顶扔进了院子里。然后自己穿上鞋,又慢慢悠悠地向前巡逻。
“好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我就说嘛,老实跟了一路,肯定是约好的。嘿,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从墙缝处向院里偷看,只见梁三儿全身上下被捆满绳子,躺卧在院里的青石板上,根本无法动弹。
听到从院外落入院内的匕首跌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叮”响,梁三儿知道该到自己行动的时候了。
只见他腰上一使劲,就从青石板上滚落在地,向着匕首落地的地方滚去。
然后用嘴叼起匕首的把柄,脑袋一晃,竟然把这把匕首甩出钉在了院中央的一颗树上。这手功夫看的梁琨眼神一缩:“这是内家功夫啊。这个小子年纪轻轻,看不出来竟然内家功有如此的火候了。”
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梁三儿像僵尸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树前,转过身把手腕上的绳子放在刀刃上来回摩擦,没两下绳子就被割断了。
舒了一口气,梁三儿三两下把身上的绳子扯下来,活动活动手脚,让气血通畅起来。然后鼓起腮帮子发出一阵蟋蟀的声音。
不一会儿,院墙外传来温大成大大的两个喷嚏声,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叨:“啊,夜深了,有点凉了。应该加衣服了。”
远处传来两声呵斥:“就你事多。少偷奸耍滑,老老实实的巡哨,千万不能大意。”
听到声音的距离,梁三儿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这个距离,自己逃出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
除了温大成。
后退几步,梁三儿眼光凝视到了眼前的这堵墙上。
梁琨在角落里也仔细观察着他,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能从这个院里逃出去。
跺跺脚,梁三儿身子顷刻间仿佛失去重量,整个人象片树叶般开始飘荡。助跑几步,梁三儿把手中的匕首脱手飞出扎在院墙的三分之二高度上,然后脚蹬着墙迅速向上攀升。在院墙三分之二的位置,恰好一口气开始下沉,梁三儿换口气脚在墙中的匕首柄上一踩,顿时身形又拔高一截,双脚在墙上飞速交替踩蹬,几个起落竟然爬上了墙顶。
这手功夫让梁琨大开眼界,对梁三儿有了全新的认识。
眼看着梁三儿想从墙上窜溜下去,梁琨咳嗽一声,抬手向天上放了一枪。
顿时,院墙内外亮起了无数的火把,一排排的枪手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手持钢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墙上的梁三儿和墙下的温大成,吓得他俩待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梁琨从角落里走出来,朝墙顶上的梁三儿喊道:“下来呗,蹲在上面风吹着怪冷的。怎么着,还要我们上去请你不成?”
梁三儿反应过来,脸上讪笑道:“不用,不用。我就是好奇,不知道这里风土人物、民俗风情咋样?站在高处看的清楚不是。”
说着话,梁三儿就从墙上溜了下来,和墙角下的温大成站在一起。
温大成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遮掩、遮掩,只见梁琨脸猛的一拉,朝周围的人一挥手,“揍他。让他小子不老实。别打骨折就行。”
周围的一帮青壮小伙子一拥而上,把梁三儿和温大成掀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梁三儿和温大成蜷缩着身子,用手肘护住头脸,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呼。
梁琨蹲在外围,抱着肘子看着小伙子揍这俩坏仔,脸上露出坏嘻嘻的神情。
正在大家打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张卓和周楠带着明川千美急匆匆的从后院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急了。扯着嗓子大喊:“住手。别打了,快住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人堆里高声惨叫的梁三儿和温大成也愣住了,因为,他们听到了张卓的声音。
“张卓,竟然在这里?”一串的电闪雷鸣划过了他们的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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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千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后院。她虽然单纯,但不笨。一路上,她细细回想和梁琨交谈的话语,发现自己被梁琨套的前言不搭后语,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不禁懊悔不已。也不知道这伙八路摸清自己这方的底细后,会怎么处置?
到了后院,领路的小战士朝院里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小战士对她说道:“张主任,这是今天路上遇到的女孩。首长让我领过来,今晚让她和你们一块儿睡。”
“哦。我知道了。把她交给我吧,我来安置她。”
小战士身后的明川千美听到这个声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中的那个黑影,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你是张卓嫂子吗?我是千美啊!”
一声惊呼,张卓迅速扑到了明川千美面前,两人终于看清了对方,眼睛了除了惊喜,更多的,是惊讶。
看着明川千美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样子,张卓心里痛惜极了。她一把把明川千美搂在怀里,不住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不怕,妹子,姐姐在这里。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告诉我,你不是和镇云他们回老家去了吗,怎么你会一个人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明川千美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想说什么,却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声音惊动了院里的其他女人,周楠等人闻声拿着烛火出来,发现是明川千美,不由都吃了一惊。不同于队伍里的其他人,电台班的女同志都是见过明川千美的,在大青山葛家岔里,她们都接受过明川千美的治疗救护,对这位医技高超的小姑娘印象很深。
等明川千美断断续续把他们的经历说完后,张卓暗叫一声糟糕,这才知道白天遇到打劫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晓得梁三儿到哪里都不是省油的灯,弄不好会闯出大祸,伤害到队伍里的同志。张卓急匆匆就往前赶,希望在梁三儿行动前拦住他。不然,到时候大错酿成,就无法挽回了。
周楠几个女同志虽然不知道张卓心里想的,见她急匆匆向前院跑去,也紧随其后,带着明川千美向前院赶去。
到了前院,果然发现出事了。这里灯火通明,一伙人围在一起拳打脚踢的,不用问挨打的肯定是梁三儿。张卓心急之下,这才高声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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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的炕上,摆放着一张炕桌,桌上摆满了饭菜。鼻青脸肿的梁三儿和温大成以及惊魂初定的明川千美盘腿围坐在炕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梁三儿吃得急了,噎得直翻白眼。看的旁边的张卓又是可气,又是心疼。端来盆子为他们每人盛了一碗汤,三个人吃几口饭,喝一碗汤,如风卷残云般不一会儿就把满桌子的饭菜都吃完了。竟然没顾上给梁琨和张卓留一口吃的。
好不吃饱喝足了,梁三儿这才有点讪讪地开口:“呃,那个,饭都让我们吃完了,你们怎么办?”
张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只能给我们重做去呗。”
用眼神制止了张卓继续抱怨,梁琨从嘴里拔出烟锅,在炕沿上磕磕烟灰,安顿张卓道:“小张啊,你去炊事班再要他们做点饭,拿来咱俩吃。顺便你出门的时候,让门口的警卫员们先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早点去睡吧。”
知道梁琨有话要对梁三儿说,不方便其他人知道,张卓答应一声出门去打发走了院里的警卫员。自己则去炊事班置办伙食。
张卓一走,屋里的气氛又有点凝重,明川千美有点不安地拉住了梁三儿的衣角,不敢抬头看梁琨的眼神。
梁三儿尴尬地笑笑,“这个,叔啊,今天的天气不错啊。”
梁琨突然暴怒起来,用烟杆顺手就敲在了梁三儿的头上:“叔你个头。我是你爹。”
从小没爹是梁三儿的痛脚,在这方面梁三儿从不吃亏,他也翻了脸皮:“你是谁爹?我还是你大爷呢。”
旁边的温大成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是,三哥。我真的觉得你和他很像!尤其是你俩的眼睛,都跟狼一样凶起来恶狠狠的。”
“谁的眼睛跟狼一样?”梁琨和梁三儿同时暴怒,跳起来就想揍温大成。
温大成吓得缩在了墙角,“这位长官如果把胡子刮了,你俩的脸型真的很像的。”
梁琨一愣,扫了梁三儿一眼。没多说话,伸手掏出一把小刀,真的把自己的络腮胡子给刮了。
随着刮净脸的梁琨和梁三儿站在一起,就连明川千美也觉得,梁三儿就是梁琨的年轻翻版。
梁三儿腿一哆嗦,有点迟疑不定地问:“可,我爹在我小的时候已经不在了。让过路的红军给打死了。”
“你说你是我爹,不会是心愿未了还魂的吧!”
屋里好像有股阴风刮过,温大成的眼神里也有了畏缩。
梁琨有点感慨地笑笑:“兔崽子,终于肯承认了?是,当年我受了很重的伤,原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红军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我还在喘气,竟然没有打死我,反而把我从死人堆里抬出来,给我治伤,帮我恢复。后来和他们一起时间长了,在和他们的接触中,我发现,他们才是中国最有良知的一群人,最有朝气的一群人,也是最有民族气节的一群人。要想改变国家贫穷落后挨打的命运,唯有他们是最有希望的一群人。我伤好以后,他们也没有拦我,要放我回家。我那时本可以回家的,可是我不能一走了之,他们救了我,放了我,我不能不报恩。那时候,guomin政府对红军的围追堵截很厉害,他们在甘肃人生地不熟,我得帮他们。就这样,我加入了红军,给他们带路,帮他们筹粮,和他们一起战斗。现在,我也算是老革命了。”
梁三儿终于不再怀疑。可是一旦确认真相,他反而心里不舒服了:“那这些年了,您老也不回家看看我们?就算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也最少也给我们哥几个带个话,让我们知道你活着呀。”
梁琨差点被这个不孝的儿气死。
他忍住不咆哮:“你个混账小子,我跟着红军闹革命去了,能让咱县里的人知道吗?但凡走漏一点消息,你们娘几个能活到现在吗?”
喘了口气,梁琨换了种语气又说:“再说,一旦让白老七知道我没死,按他的性子,那是走遍天涯海也要把我拽回去的。可我不能回去,我在入党的时候就发过誓,不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我绝不回家。”
梁三儿有点不服气地问:“那要是到你死的那天你的革命还没有成功怎么办?”
梁琨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不愧是我梁琨的儿子,知道捧我的话题。这不是遇到你了嘛,明天开始你也是一名光荣的八路军战士了,你将继承我的事业,在我活着的时候,咱们父子同心并肩子上,共同实现革命的目标;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延续我的使命,继续好好干,力争在你有生之年努力完成这个目标。”
梁三儿不由地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头问:“你说我?加入你们八路军?”
梁琨欣慰地点点头,承认了。
梁三儿“啪”地一拍桌子:“老头子你开什么玩笑?这么多年了你甩手不管家里的事儿就算了,现在还想把我拉进你们的队伍,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还准备回家娶个媳妇好好孝敬我娘呢。”
梁琨满脸的光彩,“三儿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给你物色了张卓这么优秀的媳妇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梁三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温大成却在旁边惊叫出声:“叔,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三哥是你儿子了?”
梁琨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当然了,张卓参加革命后我就知道她来自三义县,见到她我就觉得心里亲。在队伍里,我是拿她当闺女看待的。她上回反扫荡的时候让你们救了,回来和我一说渊源,我就知道你是我家的小子。张卓说要和你成亲,我是一百万个愿意。要不然,你以为在我们的队伍里谁想结婚就结婚的?而且还是嫁给当时是****将领的你?谁在背后使劲促成这件事儿的?当然是你老子我了!所以说,媳妇有了,而且媳妇还是八路,你还有什么不愿意参加八路的。”
梁三儿语气有点弱弱地说:“我想回家孝顺我娘。”
梁琨大手一挥:“你娘那里有你大哥和二哥呢,足够了。我这里一个儿子都没有我也寂寞的慌。就这么定了,你把对你娘的孝心都朝我使吧!你要再敢叽歪,我就告诉张卓你不喜欢她了。”
梁三儿顿时萎了。张张嘴还想挣扎,却又不敢说什么了,只好垂头丧气地接受了事实。
搞定了梁三儿。梁琨转头看着明川千美问:“丫头啊,小三儿要跟着我当八路了,你想去哪里呀?”
明川千美语气坚决地说:“哥哥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要成佛,我就努力修成菩萨,他要成魔,我就和他同下地狱。”
梁琨没想到明川千美态度如此坚决,目光中不由露出赞赏的神色:“好闺女,小三儿遇到你,真是福气。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家的闺女,我们父子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安慰完明川千美,梁琨又转向了温大成,很和蔼地征求他的意见:“大成啊,我家小三儿参加八路了,你怎么想的呀?”
温大成陪着笑脸说:“叔啊,你们父子失散多年后重新相聚,我替你们高兴啊!以后三哥跟着你,也是好事。我呢,就不多打搅你们了,过两天我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给我梁婶带回去,让她也高兴高兴。”
梁琨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杀气:“大成呀,按说你和我家三儿关系这么好,叔不该这么对你。可我们父子干八路的事儿那是一点儿都不能让三义县的人知道的。不然我梁家在三义县弄不好就得被斩草除根。大成啊,委屈你了,叔是不得已的。明年的今日,叔会给你烧纸的。你就安心的去吧。”
温大成立刻从炕上扑下来,抱住梁琨的一条腿嚎啕大哭:“叔啊,你千万别。我和三哥从小就没分开过,你就让我也参加八路吧。我保证,以后跟着你我会好好干的,绝不给您老丢脸。”
梁琨慈善地抚摸着温大成的头说:“大成,这可怎么使得?好似我强迫你一般。”
温大成眼泪汪汪地说:“叔啊,我是绝对自愿的,我的诚意那是十足真金,毫无杂质,您就开开恩,收下我吧。我求您了。”
梁琨低头叹口气:“唉,既然你这孩子这般哀求我,你家长辈和我也是相熟的,我也不能太决绝。那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你吧。明天开始,你和我家三儿都是八路了。哈哈哈”
明川千美立刻插言:“明天开始我也要当八路。”
梁琨高兴地回道:“好,好,好。明天你也是八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