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理想年代
李向阳没有想到，来到燕云大学的第二天过得这么郁闷。
首先是上午的沉闷的冗长的开学典礼。
传说中的大学校长书记等各头头坐在主席台上，依次发言，用他们或沉重，或干巴枯燥，或土音难懂的声音，轮番轰炸新生们的耳朵。
团委书记上来就给新生一个下马威：“有些学生，目无法纪，刚进学校就打架，对于这样的学生，我们绝不姑息，一定要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轮到学生会表忠心的时候，高峰上场了。
在三千多人面前发言，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高峰拿出历年的迎新生发言稿，声情并茂进行演绎。
这篇经过历代学生会主席千锤百炼的发言稿，确实有独到之处。
它的语言，意志昂扬，又幽默风趣。在转折处，扣人心弦。在动情处，心有兮兮。在激扬处，引人振奋。
赢得新生们阵阵欢呼和掌声。
这么隆重的场合，自然也少不了夏建设在舞台上打杂。他凑到管音响的学生耳边，问：“罗师傅，高峰发言这段话，能不能录下来？”
罗师傅很认真的说：“录是可以录，但你不早说啊，现在才准备，来不及了。”
“还有，这不是去年的那篇发言稿吗？又拿出来再念一次，是不是？我都听两遍了。”
看门的老头接过话说：“你才听了两遍？老子在这里管音响，都听了七八遍了。”
夏建设嘿嘿的笑：“稿子是同一篇，但听众不一样嘛。”
亮点在最后王校长的发言。王校长在谈到某个姓李的大学生转行养猪时，说了一句：“大学生养猪又怎么样？我相信，以你们的学识水平，就算是养猪，也要养出燕云的风范！”
这话赢得了新生们真诚的掌声。
于是大会在热烈的鼓掌中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中午，李向阳、张晓松陪薛述先去医院体检。
由于薛述先来得晚，他是先入宿，再补办入学手续的。
体检完，出了医院，薛述先一摸口袋，脸色大变：“糟了，钱被偷了。”
李向阳立即想起一个瘦猴样的小混混。转身去找，那瘦猴已经不见踪影。
这可把三人给气的。
说起来也玄乎。
张小松不必说，做过混混的，居然被同行耍了。
李向阳有火眼金睛，过目不忘的能力，在街头摆摊算命的时候，和混混打的交道也不少，也看走眼了。
其实薛述先背景更深，纯混混世家出身。虽然老爸从不给他跟混混交往，但耳薰目染，薛述先自然也懂得不少道道。
但是，这次居然全都没人发觉。
薛忍不住骂了：“格老子，竟敢偷到贼祖宗头上，别让我再碰到你！”
下午是经济系001班男生最期盼的时光，可以和班上的美女们同游燕云校园。
只要是舒桐莫雪儿孙凌菲出现的地方，垃圾堆都能变天堂。何况，燕云校园的风景着实不错。
不过旁边还跟着个不请自来的狗皮膏高峰，就有点煞风景了。
高峰极尽所能，给莫雪儿介绍燕云校园的历史人情。
还时不时的暗讽李向阳。
不过，李向阳哪里是好惹的？
这个封闭落后的时代，互联网才刚刚起步，人们靠电话书信与外界交往，思想都单纯的很。
然而李向阳不一样。
李向阳自小生活在网络上，每天都要和南亚的蚁工，北亚的蛮熊，欧洲的兵痞，非洲的土著，美洲的先进代表，拉丁的暴发户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撕逼骂战）。
日积月累，李向阳的词汇量、撕逼技巧、挖坑深度能甩高峰几条街。
未来人要是说本事，不一定比现在人都强。但要是说语言攻击，哪里会怕了当世任何人？
高峰说一句，李向阳便顶回三句。
阴人是李向阳的强项。
高峰刚开始听没觉得什么，等反应过来了憋屈的要吐血，偏偏还要在美女面前强装风度。
搞了几次，高峰也不敢轻易招惹李向阳了。
晚饭时分，李向阳提议到校外去吃饭。
一帮人下了楼，去找唐龙，连带着把唐龙宿舍5个人全部叫上，一起去吃饭。
于是一帮人浩浩荡荡就出了西校门。
到了小吃街一看，吓，处处都是人，闹哄哄的。
大排档，路边摊，没留一点空。
幸好还有王鹏程，带着众人，从一条小路巷里钻过去，七拐八拐，来到一家火锅店。
店里人不是太多，找了个雅座，刚刚坐定。
王鹏程又跑出去，拉了两个人进来。
王鹏程指着高个子说：“这就是我在燕云大学的师傅，刘石。他可是燕云大学的百事通，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敢情这小子的灵通消息都是从刘石得来的。
又指另一个说：“这个是，额，是，是？”
刘石说：“这是我师傅，李强。今年是大四了。”
王鹏程说：“对，这个是师傅的师傅！”
刘石笑道：“你们不用太客气，就跟我叫强哥好了。至于你小子，得叫师祖宗。”
其他人都板着脸看王鹏程叫师祖宗。
王鹏程对他突然多出来的祖宗也不大习惯，扭扭捏捏的叫：“师祖宗。”
李强笑道：“行了，不逗你了，你就和刘石一样，叫我强哥就行了。”
坐定，点完菜，王鹏迫不及待的问：“师傅，最近有什么新闻？说来听听？”
刘石笑道：“那好，我就给大家讲讲，为什么新闻系的女生会犯上强奸罪。”
大家都静下来听。
“前天晚上，夜半人静，月黑风高，正是四周无人静悄悄之时。校卫队在图书馆旁的草地里，突然听到有男生喊救命！进去一看，原来是有女生企图强奸男生。裤子都扒下来哈！”
“后来呢？”几个人就问了。
刘石说：“后来就带到保卫室去询问了。原来是这女的暗恋男的，可男的一直不喜欢。眼看大四了，机会就白过去了。于是拉男的去喝酒。完了就拉男的到草众里表白。谁知道男的居然不从。于是女的就借着酒劲，来个霸王硬上弓。”
然后刘石来贱贱的一句：“还好校卫队来得快，要不然这男的就贞操不保了！”
薛述先说：“切，我宁愿校卫队没来！”
一帮雄性生物就在那里暧昧的笑。
唐龙的室友刘杰大声说：“我靠！什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要是被我碰见了，我一定要对她说：下次找我！”
王鹏程觉得不过瘾，缠着刘石说：“师傅，有什么内幕消息吗？讲来听听。”
刘石说：“好。我就给你们讲个最新的，绝对火爆。”
刘石说：“咱们bbs要被关了。”
“什么？”王鹏程失声惊呼，“”bbs人气这么高，每天的访问有上万人。全国的大学生都上这个论坛，为什么要关掉？”
刘石也在发牢骚：“谁知道那帮官老爷什么想的？咱们大学生有个精神家园都不行么？昨天市政官员还专门来了，一口一声立即关闭bbs。”
张小松问：“后来呢？是不是要关了？”
刘石叹道：“还是咱们王校长开明，一力担保，这才免了bbs被关。”
半天不说话的李强开口了：“说来市政那边也有点道理。bbs犯了哪些错？第一点就是公开传播淫秽色情信息。大家知道，咱们bbs上，人之初这版块，每天都会发大量的黄图，小黄文，还有种子。这点做的挺过火的。难免引起官方注意了。”
唐龙的一个室友说：“要是连A片都没有了，咱们靠什么来普及性教育？”
李向阳记得他叫王威。
这又戳中了众人的笑点。
李强说：“话是这样说。但是法律也有规定，公开传播肯定是犯法的。”
“第二点是宣传反日口号。北京要建立国际大都市形象，咱们大学也要建设国际性大学。宣传反日不利于国际形象。”
王威哼道：“这反日口号还不是那帮党员走狗搞出来的？这回被自己主子打脸了，高兴了吧？”
李强说：“第三点，妄议国是。这个在民主版块最火了。一帮人，连民主都没见过，就敢在那大谈什么民主选举，三权分立。好像三权分立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一样，净会误导人。还不许有反对意见，要是有人提点意见，马上讽刺是奴才走狗。这是民主么？我看是比专制还专制。”
王威冷冷的说：“哟，谈民主的水平都低得很，你水平高啊，你再起力起力的美化专制，没准官爷就看上你了，招你去做代言人了。”
张小松看气氛不对，于是说：“咱们不谈这个，今天就图给个高兴，大家喝酒！”
于是大家纷纷拿了酒杯，干了。
酒过三巡，开始捉对厮杀。
其中又以李强最为豪爽，口到杯干，几轮下来，已经趴在桌子醉得不醒人事。
张小松问：刘石，你师父有心事啊？
刘石摇头苦叹，抬手饮酒，忽然把杯子一放，愤然说：“本来师傅是不让我说的，但事到如今，我也是如鲠在喉，不说不快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嫂。
我师傅对大嫂可是用情极深的。
当年追大嫂花了整整一年，每天嘘寒问暖。
大嫂生病了，师傅无时无刻不在旁边，喂药喂饭，无微不至。
等跟大嫂确定关系了，师傅还是一样的热情，挣得的钱倒是有一半花在她身上！
我们都以为师傅跟大嫂定是天生的一对，可谁知道，大嫂被别人勾引几天，马上就跟人跑了！
你们说女人怎么就这么贱呢？”
然后一帮人开始声讨变心的女人。
这一餐，一直喝到11点才散。
一路说说笑笑回来，
刘杰突然嚎叫起来：“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王鹏程搂着他的脖子，也跟着唱。跟着就有几个人唱了。
薛述先哼哼两下，突然狂笑两声，扯开了嗓子，大声吼：“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一大帮人嚎叫不成调的歌，勾肩搭背的走入校园，一时蔚为奇观。
门口的一个小保安摇着头说：“这帮大学生真是太快活了，那里像咱们，整天坐在这里喝风，哪都不得去。”
旁边的保安笑道：“赵波，你别光顾着羡慕。你也去考研究生嘛。你脑瓜子灵活，肯定可以考得上的，那时就跟他们一样，逃课，上网，打游戏，泡妞，喝醉酒，日子过得多快活。”
赵波直摇头：“得了得了，你就别挤兑我了。好不容易高中毕业，再让我看书？杀了我吧。”
旁边的保安说：“别啊，你看咱们食堂的舀菜师傅都有好几个考上研究生了。难道咱们保卫科的人就差很多吗？”
赵波说：“滚。我宁愿学几手功夫，也不读研。嘿，你说，咱们保卫科的新指导员什么时候来？这位置都空了好几年了。听说这次来的可是退伍特种兵。我要是跟他学上几招，一用上，嘿，可帅了。”
李向阳看着时间还早，拉了唐龙到湖边去坐坐。
李向阳问：“唐龙，你现在已经实现自己的理想，进入中国最好的大学。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唐龙说：“我不知道！看来就是三条路，一是出国留学，但是按我的家庭条件，走是走不了。二是考研，但是我觉得很累，不想考研。三是做科研，但是我这门学科(计算机专业)就是编一些程序，别的也没有什么可做的。我倒是想设计cpu，但是我翻遍燕云图书馆，也没有找到一本讲制作cpu的书！眼下我只能跟着学校课程走，走一步算一步。”
李向阳点点头，明白了唐龙的想法。
“那么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唐龙最喜欢反问。貌似很多人都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李向阳有些茫然。鬼才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就算是体验式镜像世界也有任务提示啊，哪像现在一样一声不吭的？
唐龙说：“我觉得你是来玩的。”
李向阳愕然说：“有吗？”
唐龙很认真的点头，说：“你懂的太多了。我觉得你的知识早已超出了大学，你根本没有必要来学习新知识的。只能说你是来玩的。”
是啊，他的知识眼界早已超出了这个世界200年，他为什么要来上学呢？
“我不能再跟学校的步骤走了，这纯粹是浪费时间。”李向阳心想。
唐龙借着酒劲，悠然回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李向阳说：“怎么不记得呢？”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生人。
唐龙说：“那天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
唐龙想起了什么，说：“对了，那天你还穿一件很独特的衣服。哦？那件衣服呢？后来不见你穿了。”
于是李向阳想起了他那件礼服，那是根据他的最大能力而租得到的最高档的衣服了，是为了他的20岁毕业季狂欢夜而准备的。
那个时代人们很少需要去购买自己的物品。一切生活用品乃至生产工具都能租赁得来。购买所有权是一种极奢侈的行为。
但是作为学生党，其实还有更省钱的方式，比如穿广告衫，申请免费试用品。
这是一种帮公司推广的方式，因此广告公司还必须付给使用者一定的报酬。
李向阳平时都是穿广告衫，也就是到毕业典礼，才敢去百货公司租两套高档礼服。
李向阳和全班学生在山顶狂欢到天明。然而他没有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当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身处一个小县城的山顶上，旁无一人。
问题在于，都一年了，这两套礼服没还啊！
即使李向阳现在马上穿越回去，那租金，那违约金，不知要高到哪去。
钱还是小事。
更重要的是，信用记录受损，让李向阳在大学申请、居家旅行、申请免费体验等等方面都会受到限制。
想起来这些，李向阳就觉得心痛！
回忆回来，李向阳面不改色：“那时刚从北京回去，穿得独特了点。太显眼了，后来就不穿了。”
唐龙说：“不过，那件衣服料子很不错的。天衣无缝，对，天衣无缝。”
李向阳自然不会在这种话题上纠缠，说：“那时你在犹豫，到底是去那所湖北的大学就读，还是留下来补习？”
唐龙说：“是啊。后来你说，留下来补习，浪费的是一年的时光，而进一所不好的学校，浪费的是四年的时光，也许还有几年找工作的时间。这样，我才有机会到这里来。”还有一句话唐龙没有说出来：正是因为李向阳也要补习，唐龙才决定留下来补习。而这一年从李向阳那得到的巨大收获，是唐龙以前从未想像得到的。单凭这一点，唐龙知道自己选择对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感触。唐龙记得自己似乎想问李向阳些什么，但是已经记不起来了。这是唐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想问李向阳真正来历的时刻，后来，再也没问了。
这个夜里，张小松被尿憋醒，上完厕所，回来刚躺下，却看见李向阳突然翻身而起，拧开一盏红色小灯，拿出一块画板，奋笔疾书。
张小松心想，李向阳还有半夜读书的爱好啊。
然而仔细的看，张小松顿时吓一跳！
原来那李向阳一直闭着眼睛，却是在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