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舟嘴角噙着冷笑,推门而进:“知睿,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知睿一身素白孝衣在桌旁坐着,谢远舟微微皱起了眉。
知睿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侯爷怕什么,自己心里还没数么?”
“行了,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你跟了你主子那么久,学到的就是这点本事?”
知睿闻言,抬眸看了谢远舟一眼,淡淡地冷笑:“是,知睿心思愚钝,要是能比得上侯爷万分之一聪慧就好了。侯爷拜师五年,受益良多……”
谢远舟眸子沉了沉,幽幽道:“我现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放了你了,看样子你除了口舌之利,其余的是半分也没学会。”
“那就悉听尊便了。”知睿收回目光无所谓地道。
谢远舟却冷笑一声:“我若想让你留在这里呢?”
知睿想了想,开口道:“侯爷,我想你也不愿和我藏着掖着,你把我留在这儿无非是想利用我,可你也知道我对你的态度,又怎么敢保证我不会在关键时刻和你翻了脸陷害你?”
谢远舟不屑冷呵一声。
师秋荷都没有那个本事,她又凭什么如此狂妄?
“你不会的。”谢远舟笃定道:“这是你主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是吗?”
“更何况……”在知睿沉默的时候,谢远舟露出一抹森然笑意:“她对我如何你是知道的,你若敢伤我半分,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她?好好想想吧。”
“谢远舟!”知睿气急,攥紧了拳头重重捶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
她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说道:“师姑娘说过,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这人怎么能这样?仗着师姑娘对他的一味纵容,到头来害死了她还如此地恬不知耻?
简直是可恶至极!
她没看见谢远舟那一瞬僵硬的表情,只听他冷漠地道:“我会让丫鬟过来,有什么需要同她说便可。还有,人最可悲的是不自知,我希望你能认清当前状况。”随后就听他转身离去又关上门。
知睿瘫坐在椅子上,眼眶通红。
她想为姑娘报仇,可她偏偏对谢远舟的话无法反驳——
不过,姑娘临死前应当看清了谢远舟的真面目,她也会赞成自己如今的做法的,是吧。
主人,如今的我已经迈了第一步,不打算回头了……
然而,此刻她心心念念的姑娘却在和舒广袖说侯夫人钟纤秾的坏话,呃,准确的说来是舒广袖单方面的痛斥,而她只需要在一旁如同小丫鬟一般时不时发出“啊,哦,原来是这样啊”的声音就够了。
“你说说我们姐妹二人入了侯府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更好的讨生活吗?可自从她来了后,吃不给我们吃好的,穿也就这样,与其这样莫不如回盛月楼当那一笑千金的头牌呢!至少不用受她的气!”舒广袖面色红润,呈现着病态,说一说还要起身喝药,喝完了又继续痛骂。师秋荷一边握着舒广袖的手一边道:“既然已经进了侯府,哪有随便出去的道理,这话可不能在侯爷面前说。”
“你现在自然是向着他说话了,我都听安宁说了,昨个儿侯爷可去了你院子里,听听你现在的嗓子,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昨个儿是怎样一番情景……”舒广袖愤恨地把师秋荷的手往一边推,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其实舒广袖与江沉雪的性子蛮像的,师秋荷之前虽人在霜天阁,却知她们每一个人的来历、性格和个人喜恶,舒广袖性子直爽,江沉雪看似有些心机,争风吃醋,不过都是些小聪明罢了。但至少二人同出盛月楼,在这深宅大院里关系愈发亲近起来。
纵然师秋荷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这话也难免嫌恶地皱起了眉。她现在恨不得马上离开侯府,可习惯做事前有一番考量的她还需要谋划接下来的道路,至少不能狼狈地逃出去——以侯府逃妾的身份。
“要么……”长时间的沉默后,舒广袖背对着师秋荷,咬着下唇红着眼眶低声道:“我去求侯爷放我出府吧……”
师秋荷装作讶异又关切地说:“怎么会这样想?你可知那是侯爷……除了他不要我们,我们哪能主动离开他?广袖,你别做傻事。”
舒广袖剧烈地咳了两声,依旧背着师秋荷簌簌落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多喜欢他,可他呢,就把我当一个舞姬看,高兴的时候去给他跳个舞,有时还是在他和钟纤秾面前,有的时候我都想,如果我摔断了腿他是不是就不会让我去跳舞了,可这样一来,我对他也再没用处了吧……”
师秋荷闻言脸色微变,她发现但凡是与谢远舟有关的事情都能使她不由自主地泄露情绪,她很快调整好表情看着舒广袖的背影轻声地问:“这些我都懂,所以,你现在是要抽身而退,是么?”
“是!我要趁我自己还没陷得太深之前早日离开这个侯府,我不想被关在这里一辈子直到老死,不想没日没夜地等他,不想在大雪天生着病的时候在床上喝着苦药,一遍遍让丫鬟去找他来等来的却只有一句去请大夫!我也不想……”
“也不想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还穿着漂亮的霓裳羽衣,在院子里一遍遍跳着,只有月亮才会看的舞……”
舒广袖将头埋在枕头里哽咽着再说不出话,师秋荷抿起唇,似乎是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半晌才道:“你求他,没用,不要冒险。”
“可我已经快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了……”
“路,是人走的,只要你想走,总会有办法的。”
“是么?你有什么办法?”舒广袖猛地坐起身子去握师秋荷的手,师秋荷这才发现她哭得十分难看,脸上全是泪痕。
心里微微被扎了一下。
恐怕眼前这个一心想要逃出去的侍妾不会知道,自己曾有过隐秘而难以启齿的愿望,就是变成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哪怕是给谢远舟当个侍妾也好。她甚至无比羡慕舒广袖,羡慕她能为谢远舟,为真心所爱的人翩翩起舞。
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跳舞的人想摔断腿,断腿的人已成贱妾。
师秋荷看着舒广袖期盼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有办法,一定帮你离开侯府。”
她看见舒广袖眼里的光。
懂得她并不是单纯地为了能离开侯府而喜悦。
舒广袖,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若你真的为情所困,发誓要离开谢远舟,不会是这样的表情。哪怕你哭得多么伤心,多么动情。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