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宁思索了一下,然后收敛了表情,道:“别用这种事情开玩笑,安娜,并不有趣。”
“好吧。”安娜放下梳子。她转过身来偏头看向卡列宁,然后半真半假地说:“但我的确有想过,你看上去很欣赏吉娣那样的姑娘。”
卡列宁看了安娜一会儿,然后说:“我的确较为欣赏这样的个性,正如我一向不愿贬低女性一样。”
“安娜,你,”卡列宁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认为你真的是有嫉妒了。”
“只是个玩笑,亚历克塞。”安娜说。
卡列宁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用肯定的口吻说:“不,你的确是嫉妒了。”
安娜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看了卡列宁一会儿,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移开视线。
“你告诉我嫉妒是不得体的。”
卡列宁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安娜,后者不自觉又强调了一句:“忘了那回事吧。”
“哦,好的。”
男人平静地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安娜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噎了一下,这个玩笑玩大了,她好像把自己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境地,再次强调只会更显的她就是在嫉妒。
“你不该去准备礼服吗?”安娜换了个话题。
“我正要去。”卡列宁说,在离去之前,他略微弯腰然后在安娜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纠正一下,安娜,我想,偶尔的嫉妒是可以令人心情愉悦的。显然嫉妒并非都不合理。”
看着被关上的卧室门,安娜只能瞪着,到最后,她咬了一下嘴唇,想要抽自己一嘴巴。
过了一会儿,陶丽过来了,后面的女仆拿着一些礼服。
“我没有太过鲜艳的,安娜,但这几身都是最好的。”陶丽有些歉意地说道。
面对如此真诚的陶丽,安娜只能在心里感叹,可惜了,可惜她们现在在这样的时代。
“每一件我都很喜欢。”安娜说,手指在衣服上流连微笑着。看见她的微笑后,陶丽才放心了。她知道这话多半有些讨她欢心的意思,但她依旧开心。
“这一件,”安娜手指尖点在了一条黑色的天鹅绒长裙上。
“啊,这一件,是我年轻时找裁缝做的,可我一次都没穿过。”陶丽抚摸了一下黑天鹅绒的质感,用一种柔和的语气说:“显然,有些东西尽管十分美丽,却并非适合每一个人。”
陶丽把长裙托起来,往安娜身边递了一下。
“你喜欢它,是吗?”
“但你也喜欢。”
安娜不喜欢夺人所好,她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因为喜欢或者拥有,从不属于她。
“但你适合它,我想衣服也会高兴的。”陶丽温和地说道,眼底带着笑意。
“接受它吧,安娜,我想你能让它变得光彩照人。它生来就是在聚光灯下的,可是被不适合它的我买去了,现在它有了那么一个机会,我总得成全它。”
“你成全了衣服,那你自己呢?”安娜问,意有所指。
陶丽明白安娜的潜意思,但她只是拢了拢头发,然后用一种微微叹气的方式说:“我没有成全自己的选择,而且,谁能知道,若成全了我自己,会比现在更好呢?”
她看向安娜,然后笑了一下,温婉尽显。
“我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有三个孩子,这世界上,唯有他们了。”
若是从前,面对陶丽这样的境况,安娜知道自己会有何种冷酷的态度去想,认为陶丽懦弱,就像是,那个人一样。
可是现在,当面前这个女人拉着自己的手,那跟记忆里很像的温度,安娜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一样。
“真是傻女人。”她想,然后轻轻地给了陶丽一个拥抱。
“你是一位好母亲,陶丽。”
“你也是的,安娜。”陶丽说。
安娜没去反驳,但她知道自己不是。
她是一个自私冷漠的人,从来都是。她对谢廖沙好,是因为她现在是那孩子的母亲,她偶尔帮助卡列宁,也不过是,不过是有利可图。
毕竟,卡列宁现在也算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不是吗?安娜对自己说。
稍晚一点的时候,斯基华已经把车都安排好了。
“父亲,我这样穿好吗?”谢廖沙扭了扭自己的身子,他正穿着格里沙的礼服,格里沙稍微有些小了,所以一直没穿,谢廖沙最近长高了一点,比起格里沙,他还是瘦了点。
“如果你之后在宴会上能够保持得体的话,我认为是可以的。”卡列宁淡淡地说。
“恩,我会的。”谢廖沙点点头,同时整理了一下他的领结。
“妈妈呢?”
“等会儿就来。”卡列宁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旋转扶梯。
水晶吊灯下,烛火通明,他看到他的妻子同内兄的妻子一同走下来,但,这一刻,卡列宁的眼中的确是只有自己妻子的存在。
“来,亚历克塞。”陶丽把安娜交给卡列宁,后者并未做出失礼的行为,事实上,在外人看来,卡列宁的表情几乎纹丝不动,唯有安娜,在把手轻轻挽着卡列宁的胳膊时,察觉到对方肌肉有一丝不自然的紧绷感。
“觉得我很美?”安娜低声问,脚步随着卡列宁缓慢地走着。
“我们结婚八年了,安娜,我自然知晓你的样子。”卡列宁说。
安娜挽着卡列宁的手臂,然后慢慢地滑了下去,最后在卡列宁的脉搏那里停了一会儿。
“我学会了这一招。”
卡列宁偏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然后说:“你学习一向很快。”
安娜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他们到了马车里,谢廖沙围着安娜,道:“您是我的妈妈吗?”
“如果我不是你的妈妈,那谁是你的妈妈?”
谢廖沙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但是,您今天是这么这么的漂亮!”
安娜被逗笑了,亲了谢廖沙一下。
“谢谢你的赞美,小绅士。”
谢廖沙咯咯地笑着,然后搂着安娜撒娇。
卡列宁咳嗽了一身,道:“谢廖沙,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吗?”
“但这里不是晚会的地方,我还在马车上,跟您和妈妈在一起。”那意思是,现在我有撒娇的权利,而您真不应该制止我。
卡列宁抿了一下嘴唇:“我希望你能每时每刻都谨遵好习惯,保持你的礼仪,而不是单纯的做给别人看。”
“我,我记住了,父亲。”谢廖沙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端正的坐好了。
安娜看了卡列宁一眼,道:“没必要对他这么严苛吧?”
“好的习惯有时候需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养成和维护,而坏的习惯通常只需要一瞬间的放纵。”卡列宁说。
“哦,那我来腻着谢廖沙吧。”
卡列宁拧了一下眉毛,直到他意识到安娜只是在开一个玩笑,然后他就收敛了表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暂时不打算说任何事,随便他们去打闹。
等他们到了舞会现场,才发现,尽管莫斯科远不如彼得堡更为富贵,但恰恰是这样,这儿的舞会绝不输给彼得堡。
来的人很多,其中还有一位老熟人。
卡列宁望向那位正瞧着他妻子的人,从他那头黑发到英俊的面庞,一直瞧到对方崭新的军鞋。
他移开视线,在瞧出渥伦斯基犹豫不决的神情之后,向自己的妻子伸出手。
安娜望向那只向她伸过来的手,稍微有些意外。毕竟,这会儿才刚刚开场,像他们这种已经结婚八年的老夫老妻,按道理是不会成为第一对滑入舞池的。
卡列宁的性格和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一点都不喜欢露面和引人注目,那么,他这样做绝对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多半还是什么私人理由。
让她想想。
安娜把手伸过去的时候,目光捕捉到渥伦斯基的视线。
“他也来了。”安娜想,然后随着卡列宁滑入舞池,右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第一曲就是优雅的华尔兹,并不是很难。
“现在你觉得嫉妒的情绪是很好的吗?”安娜慢悠悠地问道。
卡列宁那双沉静的蓝眼睛低头望向她,道:“我以为我们达成过协议。”
安娜知道卡列宁指的是不让渥伦斯基的事情纠缠到他们之间,她其实并未把渥伦斯基放在心上,尽管她得承认渥伦斯基在多数人观点中是个英俊而富有魅力的人,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事情可并非我先提及的。”安娜说。
“好吧,安娜。”卡列宁妥协了。
因为位置的关系,这是安娜头一次那么久的抬头去打量对方,从这种角度看,卡列宁的脸在她心里竟然那么熟悉,以至于她瞧着他的时候,没发现一丝不自然。
也许是烛光摇曳,也许是小提琴的声音的确有些抒情,安娜把头搁在卡列宁的身上,轻笑道:“这样,某人的嫉妒心可以减少一些了吧。”
她没有抬头,但感觉到卡列宁胸腔中心脏的震动声,十分的具有频率感。
卡列宁的脚步稍微慢了一拍,然后迅速调整过来,同时,他嘴边卷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再重复一遍,安娜,嫉妒是不得体的。”
“但是,这过程的确也有让人愉悦的成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