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指点
丁猎病了,而且是大病,七郎来送饭后回去通报了师父师娘。
这日傍晚,丁猎在崖上凝目眺望,却见两个人形迅速异常的走上崖来,前面一人衣裙飘飘,是个女子。
他见这二人轻身功夫好高,在危崖峭壁之间行走如履平地,凝目看时,竟是师父和师娘。他大喜之下,纵声高呼:“师父、师娘!”
片刻之间,司马纵横和司马夫人双双纵上崖来,司马夫人手中提着饭篮。依照昆仑派历来相传门规,弟子受罚在思过崖上面壁思过,同门师兄弟除了送饭,不得上崖与之交谈,即是受罚者的徒弟,也不得上崖叩见师父。
哪知司马纵横夫妇居然亲自上崖,丁猎不胜之喜,抢上拜倒,抱住了司马纵横的双腿,叫道:“师父、师娘,可想煞我了。”
司马纵横眉头微皱,他素知这个大弟子率性任情,不善律己,那正是修习昆仑派上乘气功的大忌。
司马纵横夫妇俩上崖之前早已问过病因,众弟子虽未明言,但从各人言语之中,已推测到此病是因司马凤而起,待得叫女儿来细问,听她言词吞吐闪烁,知道得更清楚了。
这时眼见他真情流露,显然在思过崖上住了小半年,丝毫没有长进,心下颇为不满,哼了一声。
司马夫人伸手将丁猎扶起,见他容色憔悴,大非往时神采飞扬的情状,不禁心生怜惜,柔声道:“猎儿,你师父和我刚从关外回来,听到你生了一场大病,现下可大好了罢?”
丁猎胸口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说道:“已全好了。师父、师娘两位老人家一路辛苦,你们今日刚回,却便上来……上来看我。”说到这里,心情激动,说话哽咽,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司马夫人从饭篮中取出一碗参汤,道:“这是关外野山人参熬的参汤,于身子大有补益,快喝了罢。”
丁猎想起师父、师娘万里迢迢的从关外回来,携来的人参第一个便给自己服食,心下感激,端起碗时右手微颤,竟将参汤泼了少许出来。司马夫人伸手过去,要将参汤接过来喂他。丁猎忙大口将参汤喝完了,道:“多谢师父、师娘。”
司马纵横伸指过去,搭住他的脉搏,只觉弦滑振速,以内功修为而论,比之以前反而大大退步了,更是不快,淡淡的道:“病是好了!”
过了片刻,又道:“猎儿,你在思过崖上这几个月,到底在干甚么?怎地内功非但没长进,反而后退了?”丁猎俯首道:“是,师父师娘恕罪。”司马夫人微笑道:“猎儿生了一场大病,现下还没全好,内力自然不如从前。难道你盼他越生病,功夫越强么?”
司马纵横摇了摇头,说道:“我查考他的不是身子强弱,而是内力修为,这跟生不生病无关。本门气功与别派不同,只须勤加修习,纵在睡梦中也能不断进步。何况猎儿修练本门气功已逾十年,若非身受外伤,便不该生病,总之……总之是七情六欲不善控制之故。”
司马夫人知道丈夫所说不错,向丁猎道:“猎儿,你师父向来谆谆告诫,要你用功练气练剑,罚你在思过崖上独修,其实也并非真的责罚,只盼你不受外事所扰,在这一年之内,不论气功和剑术都有突飞猛进,不料……不料……唉……”
丁猎大是惶恐,低头道:“弟子知错了,今日起便当好好用功。”司马纵横道:“武林之中,变故日多。我和你师娘近年来四处奔波,眼见所伏祸胎难以消解,来日必有大难,心下实是不安。”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是本门大弟子,我和你师娘对你期望甚殷,盼你他日能为我们分任艰巨,光大昆仑一派。但你牵缠于儿女私情,不求上进,荒废武功,可令我们失望得很了。”
丁猎师父脸上忧色甚深,更是愧惧交集,当即拜伏于地,说道:“弟子……弟子该死,辜负了师父、师娘的期望。”司马纵横伸手扶他起来,微笑道:“你既已知错,那便是了。半月之后,再来考校你的剑法。”说着转身便行。
司马夫人低声道:“这半月中务须用功,熟习剑法。此事与你将来一生大有关连,千万不可轻忽。”
丁猎道:“是,师娘……”司马夫人笑着向司马纵横背影指了指,摇一摇手,转身下崖,快步追上了丈夫。
丁猎自忖:“为甚么师娘说练剑一事与我将来一生大有关连,千万不可轻忽?又为甚么师娘要等师父先走,这才暗中叮嘱我?莫非……莫非……”登时想到了一件事,一颗心怦怦乱跳,双颊发烧,再也不敢细想下去,内心深处,浮上了一个指望:“莫非师父师娘知道我是为小师妹生病,竟然肯将小师妹许配给我?只是我必须好好用功,不论气功、剑术,都须能承受师父的衣钵。师父不便明言,师娘当我是亲儿子一般,却暗中叮嘱我,否则的话,还有甚么事能与我将来一生大有关连?”
想到此处,登时精神大振,提起剑来,将师父所授剑法中最艰深的几套练了一遍。
司马夫人这番话虽令他精神大振,可是这半个月中修习气功、剑术,却无多大进步,整日里胡思乱想:“师父师娘如将小师妹许配于我,不知她自己是否愿意?要是我真能和她结为夫妇,不知她对汪师弟是否能够忘情?其实,汪师弟不过初入师门,向她讨教剑法,平时陪她说话解闷而已,两人又不是真有情意,怎及得我和小师妹一同长大,十余年来朝夕共处的情谊?”
半个月晃眼即过,这日夜色已深,丁猎正在纳凉,突然见对面山峰上一袭白衣人和一个黑衣人在飞行缠斗。
丁猎吃惊非常,这简直是神话,这二人能在空中飞行,还得打斗,足见这二人功力之深。
二人打着打着落在了丁猎身前,落地的白衣人没有蒙面,是位老者,对黑衣蒙面人道:“看阁下身手了得,但没有恶意,万不可伤我昆仑派弟子。
丁猎大吃一惊,见白须白袍老者,神气抑郁,脸如金纸。丁猎心道:“这老先生莫非便是那晚的蒙面白袍人?他是从哪里来的?”
心下惊疑不定,只听黑衣蒙面人道:“你……你便是化清风老先生?”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难得世上居然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丁猎心念电转:“本派中还有一位前辈,我可从来没听师父、师娘说过,倘若他是冒充,我如上前参拜,岂不令天下好汉耻笑?再说,事情哪里真有这么巧法?
那老者摇头叹道:丁猎“你这小子,实在也太不成器,不怪那天你师父骂你!我来教你,你先使一招‘白虹贯日’,跟着便使‘有凤来仪’,再使一招‘金雁横空’……”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了三十招招式。
那三十招招式丁猎都曾学过,但出剑和脚步方位,却无论如何连不在一起。
那老者道:“你迟疑甚么?嗯,三十招一气呵成,凭你眼下的修为,的确有些不易,你倒先试演一遍看。”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但语气之中自有一股威严。
丁猎心想:“便依言一试,却也无妨。”当即使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朝天,第二招“有凤来仪”便使不下去,不由得一呆。
那老者道:“唉,蠢才,蠢才!无怪你是司马纵横的弟子,拘泥不化,不知变通。剑术之道,讲究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你使完那招‘白虹贯日’,剑尖向上,难道不会顺势拖下来吗?剑招中虽没这等姿式,难道你不会别出心裁,随手配合么?”
这一言登时将丁猎提醒,他长剑一勒,自然而然的便使出“有凤来仪”,不等剑招变老,已转“金雁横空”。长剑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轻轻巧巧的变为“截手式”,转折之际,天衣无缝,心下甚是舒畅。当下依着那老者所说,一招一式的使将下去,使到“钟鼓齐鸣”收剑,堪堪正是三十招,突然之间,只感到说不出的欢喜。
那老者脸色间却无嘉许之意,说道:“对是对了,不过和高手过招固然不成,对付眼前这来犯之人,只怕也只能打个平手。上去试试罢!”
丁猎虽尚不信他便是自己太师叔,但此人是武学高手,却绝无可疑,当即长剑下垂,躬身为礼,转身向黑衣蒙面人道:“请!”
黑衣蒙面人面向那老者道:“老前辈,我是后生晚辈,不配跟你老人家过招,你若出手,未免有失身分。”那老者点点头,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大石之前,坐了下来。
黑衣蒙面人大为宽慰,喝道:“看刀!”挥刀向丁猎砍了过来。
丁猎侧身闪避,长剑还刺,使的便是适才那老者所说的第四招“截剑式”。他一剑既出,后着源源倾泻,剑法轻灵,所用招式有些是那老者提到过的,有些却在那老者所说的三十招之外。
他既领悟了“行云流水,任意所至”这八个字的精义,剑术登时大进,翻翻滚滚的和黑衣蒙面人拆了一百余招。
突然间黑衣蒙面人一声大喝,举刀直劈,丁猎眼见难以闪避,一抖手,长剑指向他胸膛。黑衣蒙面人回刀削剑。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他不等丁猎抽剑,放脱单刀,纵身而上,双手扼住了他喉头。丁猎登时为之窒息,长剑也即脱手。
忽听那老者道:“蠢才!手指便是剑。那招‘金玉满堂’,定要用剑才能使吗?”丁猎脑海中如电光一闪,右手五指疾刺,正是一招“金玉满堂”,中指和食指戳在黑衣蒙面人胸口“膻中穴”上。黑衣蒙面人闷哼一声,疾驰而走。
那老者淡淡一笑,说道:“你再不疑心我是招摇撞骗了么?”丁猎磕头道:“万万不敢。”那老者化清风道:“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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