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草上多霜露。尽沾湿、芒鞋野径,晓风寒树。大道通天偏断绝,谁在芦中借渡?却未见,当年渔父。最是迷魂难自悟,又黄昏满地横烟雾。抬望眼,叹前路。
风霜万里时如注。漫回头,三生尘怨,百年情误。滚滚长江皆逝水,葬我凡夫无数。哪个有,超脱气度?人比他人皆当死,货比来,弃掷何须顾。但怅惘,莫悲诉。
——调寄《贺新郎》,题作《逃》。
眼看着黑衣蒙面的莫名凶手杀了自己的家奴阿田,借土遁法逃走,史自岫大怒。
张阿生也是有点儿见识的,具体说来,应当说是他的师父公孙甫有见识,因为真道仙国的修仙者中,其风气使然,向来都鄙视土遁法。
那些贵族老爷们及其子弟,自高身价,纵然修到真道高阶境界,也是十有九个不通土遁之法,甚至是闻土遁法之名,就掩耳避之唯恐不及的。
公孙甫是为着报仇,习之以备不敌时逃命,不想教了弟子张阿生之后,今天在张阿生手里派上了用场。
张阿生盘算得通透,正是考虑在前,未雨绸缪,谋定而动!
当时张阿生抬手射出两根树枝后,情知自己不敌史自岫,因而不待史自岫有所反应,他是立即蹿下树,土遁,跟随树枝去向而走!
果然,史自岫乍然遇袭,照顾不得那阿田,于是乎,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那阿田就此再也不能放屁了!
而史自岫却在避开偷袭射来的树枝之后,立即扑向大树,这一点,也在张阿生的预料之内!
史自岫呢,那是全然没料到偷袭之人,竟然是跟他自己的去势是方向相反,更是借土遁逃走了!
黑衣蒙面人逃掉了,史自岫大为恼恨,挥剑径往脚下的大地乱刺,数剑刺过,自知无效,于是史自岫就在恼恨里抬手出掌,“嘭”的一声,地面上被他击出了一个大深坑。
弄出这么深的大坑,史自岫这是要做什么?
但见史自岫懒得弯腰,只抬脚一踢,那阿田的尸体凌空飞起,扑腾一声,跌入深坑里去了。
史自岫再次挥掌,顿时泥堆平移,把先前的大坑填满——就这么着,史自岫大发善良之心,没有让那阿田暴尸荒野给野狗吃。
埋了阿田之后,但见史自岫身形原地不动,抬手一招,那手杖形的剑鞘平空飞来。
史自岫看也不看,右手臂持剑前伸,短剑前移之际,就听“卡嚓”一声响过,短剑入鞘!
于是史自岫手中所持的,看上去,仍然是一根手杖!
风里闪过一道身影,刹那间消失在了远方,却是史自岫铩羽而归,御剑回府去了。
这一边,张阿生逃回家中,背后那一身冷汗也早已干了!
张阿生一回到家中,就匆忙惶急地道:“阿霞,收拾包裹,我们走!”
“走?去哪里?为什么又要走?何况还要带着孩子呢!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啊?”阿霞紧张地问着丈夫。
“孩子?在哪儿呢?”
阿霞拉过张阿生的手,抚向自己的肚皮,张阿生不由得一哆索!
张阿生逃回来,要带上阿霞走,不过是想着尽到做丈夫的道义,至于爱情,那早已是随风而散的一场春梦罢了——
不承想,阿霞的肚子里如今居然有了自己的骨肉!张阿生心头暗暗想了想,又问了一下阿霞——按日期算来,当然是自己的骨肉——
事已至此,张阿生也只好长话短说:“阿霞,老畜牲就是我杀的,我要杀了他,报我之仇,雪我之耻!”
阿霞淡淡地,无力地道:“我早已猜到是你干的了,可是早先你不带我逃,为什么现在都风平浪静了,却要带我走呢?”
“你不知道,老畜牲还有个老狗爷爷,那史老狗修为境界太高,他要一一杀尽得罪过老畜牲的人,包括背后说过老畜牲坏话的人——那史老狗都要杀他全家!”
“那几家被灭门的,都是姓史的老狗做的?”
“是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家做的?”
“我的行踪已经暴露,老畜牲的那个老狗爷爷很快就能查到是我杀了老畜牲!”
阿霞忽然呜咽起来:“阿生哥,我们走得掉吗?还有,我们走了,我阿爸一家,还有你阿爸阿妈他们怎么办?”
夜,死寂的夜。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似乎颇有闷热之感觉。
屋外的空气里,还有一丝颤抖,传递着蚂蚱蟋蟀们的鸣叫。
“扑楞楞”地声音传来,不知是哪一只山鸟,被什么惊动,飞向远方去了。
这一夜的月亮,依然并没有圆,像个异模怪样的大大的白皮鸭梨,悬挂在西边的天空中,慢慢地,往树梢下面沉落。
三界为家家何在?九族无恃恃谁人?应怜蝶梦红尘冷,秋水南华夜深沉。
张阿生情知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也没有什么可投奔的去处,但如今形格势禁,张阿生脑袋里如同**急转,猛然间想到一个人:穆安生!
——实在不行,就到子虚山子虚剑派,找师父和穆师兄去!虽然自己是被赶出了山门的,但是自己毕竟也没犯过什么错。、
不过,张阿生也知道,那里还有危险,因为有史家人,特别是那个叫做史天乐的!老畜牲史桢祥交待过,是史天乐要他害自己和阿霞的!
不过,他史天乐在子虚山上,师父不也是在子虚山上吗?反正师父跟他们有仇,我张阿生也要有朝一日杀了他史家满门,报仇雪耻!
何况自己如今落难,师父总会帮自己一把的吧?要不然,当初自己下山时,他为什么让穆师兄一路跟踪自己,并且救了自己跟阿霞的性命?
看来,师父的心里,还是给我张阿生留有一分余地的!
张阿生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再作什么深入思考,就对阿霞道:“没办法,顾不上他们了——
不是我不顾他们,你要知道,有我在,就能为他们报仇;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在,就能为我们报仇!否则,两家都死光光了,谁能为我们全家报仇?”
阿霞呆了一呆,觉得张阿生说得有理,也只好妇随夫唱,然而,往哪里逃呢?
阿霞怯怯地问道:“姓史家是家大业大势力大,随口说句话就是海蜃城的王法,我们能往哪里逃?”
“——不怕,我带你逃上子虚山,找我师父去!”
“你以前不是说过,到子虚山,有三十万里吗?那也太远了。”
“无论有多远,我都要带你逃过去,留住我们的根!”
于是夫妻二人摸黑动身匆匆上路。
张阿生催动仙家真道真元灵气,左臂揽住阿霞,御剑而起,破空飞遁而走!
就在御剑腾空的刹那间,张阿生扭转身形,抬右手往下方劈了一掌。
掌势如刀,仙家真道真元灵气外化,灵力所及处,那临时借住的茅棚篱院燃烧起来,同时火光闪亮起来了!
周围的邻居,不多时就有人被火光惊醒,待到喊了同村人来救火时,只见火势已弱,地面上只有一堆草灰罢了!
不知内情的人,遍寻灰堆,不见张阿生夫妻二人,都道是他夫妻两个,家中失火烧死了。
说起来,阿霞和史桢祥的事儿传得远,张阿生跟阿霞借居于此地,早已被人认出来了。
风言风语自然有,毕竟这里离张死硬的家不远,多有矿奴跟张死硬都在乌家山矿上做活呢。
失火之前,颇有些人对张阿生和阿霞指指点点地,此时失火了,人没了,他们又反生出些同情心思,说些不咸不淡的同情话。特别是将茅草棚借给张阿生夫妻居住的主人家,更是连夜赶到张死硬门上,报告凶信儿:
“老张,你儿子家中失火,张阿生和他媳妇都烧死了!”
张死硬听得心头诧异:毕竟自己的儿子是上山修炼过的,虽然被人家赶出了山门,但他怎么着也比普通凡人强一些吧?这么容易就被烧死了?
张死硬的婆娘,跟张死硬一样,不知自家儿子的修为境界有多高,但她只以为儿子比普通凡人强不了多少,现在听说儿子死了,不由得流下了几滴眼泪。
张死硬却是仰面向天,打了个哈哈道:“死得好!死了也省了我烦心了!”
报信儿的人听了张死硬这么说话,一腔热情都冷了,却还说道:“哎哟,可别这么说,那是你儿子和你儿媳妇嘛。他们可是借我家的茅棚住的哩,我的茅棚哪能就这么白白地烧了?你多少也得赔几个灵晶币吧。”
张死硬听得明白,硬是不认儿子也不认茅棚账,那主人家得不到好处,也只有气急败坏地转头而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张阿生家中失火,把夫妻两个都烧死了的消息,很快就传了个纷纷扬扬。
乌家山矿上,史自岫冷着脸。
史子星道:“祖爷,今天早上,附近的矿奴们传说山下公鸡岙那边,有个张阿生,家里失了火,把夫妻两个都烧死了!”
史自岫听了,心中一动,问道:“张阿生?这名字我怎么听着觉得有几分熟悉呢?”
旁边有史自岫的家奴阿忠阿诚二人应声答道:“主人,少主人的记事本里可不是记着那件事么,张阿生是个真道修士,可是少主人却是连哄加骗,睡了他的未婚妻!”
史自岫听了,一拍大腿,怒道:“这就是了!他一个修士,如何能会被人间凡火烧死?必然是张阿生这个小畜牲杀了我的爱孙!”
旁边史子星听了,也舒了一口气似地说道:“对呀!可不正是么?他既然是真道修士了,怎么可能会被凡火烧死?!这畜牲狗胆包天啊,不但杀了人,还敢在现场留下物证!”
史自岫也恨声道:“来人,赶紧把那柄缺了口的次品秋水剑给我送上子虚山去,请天乐天喜他们辨认辨认,看看是不是那畜牲的!”
虽然海蜃城到子虚山有三十万里,但是自有去为史自岫跑这个腿,毕竟史自岫真道八阶的修为,在史家家族子弟中,也是个高手了。
史自岫的地位,不是凭他作为史家的远房偏支得到的,而是凭修为挣来的。史家家族怎么着也得给史自岫三分颜面。
史子星见史自岫动气,就劝慰似地补充道:
“叔祖且莫恼怒,气大伤身啊。我们赶紧请城主府发布告示,全境通缉他。还有,他张阿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