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习惯了荒凉,对于人来人往就会骤生反胃般的恶心,陈风勒住马匹,遥遥看着远方的城宇,心情并不舒坦。
换作是任何人都不会舒坦,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人都已经死去,他的归来只能以流血结束——要么是那个凶手,要么是他自己。
在失去之后要以杀戮来缓解这种失去的痛苦,陈风知道这不正常,但是除了这样,他要怎么去告慰死去的亡灵——
可以杀死他们,人在江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但是让他们如此屈辱的死去却是陈风不能原谅的,他的朋友每一个都是骄傲的人,应该骄傲的死去。
如今,对于他最重要最亲切的面容就躺在这座城宇的一座宅邸里,宅邸地下室的冰窖里。叫他如何笑颜面对熙嚷的人群,叫他如何舒坦的回到本就已使他心灰意懒的俗世。
吕方花了极大的代价,甚至动用了不被允许的手段才将那几具本就引人注目的尸体聚集在这座城宇里———破棺取尸,用冰棺镇住,快马送至窖里,方才保存了亡者的尸体。
记得从前,陈风每逢盛暑必定来此地与吕方同住几日,最大的原因便是吕方宅中这方地窖,长年不化的巨冰,在厨子的巧手调理之下,可以享受到绝美味的冰镇甜品。
想不到,陈风暗自摇头,有一天,他曾经的甜品库,居然成为藏尸库,而且还是他最好朋友,最重要亲人的藏尸库。
牵马行过一条大街,转角的大路全都是吕方的产业,最为显赫的当然就是居中的大宅,朱红大门两侧千斤重的铜狮,镀上一层厚厚的金粉,甚是耀眼。即便如此也没有宵小之辈敢打这黄金狮子的主意,吕方财主在这一方土地上的势力,远比常人所知的大。
府内仆从皆着丧服,神色凝重,虽不明白究竟是为何人服丧,但主人的命令从来只能服从的,只能没有折扣的被执行,否则便当不了吕府的下人。老仆人中有几个还依稀记得陈风,吕方的朋友极少,与他性情严谨,为人过精不无关系,但惟有这位陈公子,家世,年龄,性格都与吕方南辕北辙,却成为极好的朋友,自然都能记得住。吕方对陈公子很是看重,下人们自也愿意与他多亲近。加上陈风性情随和,人人都与他处得极好。但是四年过去了,人憔悴了不少,又一脸悲戚,也无人敢上前去招呼了。
吕方斥退了仆人,自己带着陈风穿过厅落,来到后院冰窖入口,千斤的铁门也不费力的推开,点起油灯拾阶而下。寒气侵骨,此处比起陈风曾去的冰岛也冷上几分,却始终比不上两人心境的寒冷。
十数年不化的方冰之上,并排着四具尸体。陈风此时到宁愿自己的目力差些,不必一眼便在昏暗的光线中一眼辩出他们的身份。
“难为你了,”时过九月有余,四人的面目依然清晰,只有冯虎的尸体略有腐烂的迹象,但被修饰的很好,没有过多的损毁生前的英气。做到这一点,吕方已很值得佩服了。
“我手下有极高明的殓师,祖上便传下驻尸的秘方,他们的身后事便是这名殓师一手操持的,为的,便是让你见他们最后一面。”吕方淡淡提过,没有多讲他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十八寨与武当上弄来两具如此显赫的遗体,那过程想来就惊险万分。
“他们留下的一些信息我是看不懂的了。但是,我总以为,你应该是看得到,听的到的。”吕方道。四人都是死于剑下,当今武林恐怕很少有人能够像陈风这么有资格论剑的了。
陈风默然的走过这些尸体:冯虎的面孔不减生前的英气,那粗犷五官之间仿佛还会露出温和的朋友间最真诚的谅解怜悯,这么多年了,除了这个看似粗鲁实则比谁都细心的朋友,没有哪个人会谅解他怜悯他;公孙红颜美艳无双的娇靥如何让人摧折的不余半点的美丽,纵横交错的狰狞剑痕翻白着,丑陋着,若是公孙活着,必定是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的吧,越是美丽的女人对于自己的容貌越是在意,损毁上半分就将抓狂,何况如此的糟践;不虚啊不虚,始终都要比别人更高人一等,便是死也死的比所有人都更安详,因为无愧,或者因为死得甘愿,这个答案怕是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了;最后,陈风在陈老头前站定——
这个老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未曾杀过一个人,也未曾害过一个人,只因为曾收留过一个孤儿就招致杀机,遗体上不肯相信的神色刺痛了陈风的心脏:老人何辜?
陈风反手一掌挥出,冰库一阵颤抖,掌风所向的墙体上一只清晰的手印,冰屑簌簌落下。
陈风终于止住了失常的心率,回头黯然道:“葬了他们吧。”
这些事可以放心的交给吕方,再不会有人可以做得更好了。
“可有头绪?”吕方问陈风,晚饭极为丰富,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胃口。“没有”一点都没有,陈风在头痛,他见过不虚那颈上的致命伤口,就在咽喉处,皮肉几乎不曾收缩,可见是在剑刺如的瞬间人便已经死亡,那么那一剑该是多狠多准多快的剑。要一剑杀死不虚这样级数的高手,这个凶手本人又该多么可怕才是。
“我想不通,”他已强迫自己像个冰冷忤作般剖解至交的遗体,但是,天底下究竟怎么有这样的高手,他始终想不到。
“绝对没有人能够在那种位置一剑杀死不虚。”陈风皱眉,有嫌不够有力,“绝对没有。”他强调。
可是,不虚明明就死了,在那种位置一剑致死的。
吕方喝了一口酒,上好的汾酒,却只在舌苔留西啊阵阵苦涩,“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
陈风一言不发的喝掉大半坛子酒,走到窗边,吕家大宅有极其雅致的花园。那夜月半满,没有云,疏林乔木小桥亭榭在月下清晰明朗,是难得的良辰。
“荷花要到七月才开吧。”陈风突然说道,七月荷开之时,镇上一壶酒,采几把莲子,满院的荷香,清甜甘美。公孙红颜最是喜欢来此消暑,离去时,带上几许干莲子才算尽兴。“可惜,在也没有了那赏花之人了。”
“替我备匹马吧。”陈风满脸倦意的回头,一瞬间衰老了不少,“我要去探访老朋友。”
“虎丘应该恰是桃花盛开时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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