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墨黑的天空,点缀着寥寥数颗寒星,高远而幽深。
缀锦阁里灯火通明。夜已沉,夏以沫却睡不着。
听小宁子说,今日一大清早,那阮元风便去找了宇文熠城,说的什么,旁人并不知道,只听闻两人谈了许久。
但夏以沫却知道他们所为何事。
所以,他还是将选择摆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吗?
宇文熠城……
他的决定,又是什么呢?
夏以沫突然有些想不出来。
一整天,她的心,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一样,坠在悬崖边上,每随着一秒时间的流过,就往下沉一分……
她在等着宇文熠城。
可是,他却迟迟没有来。
为什么呢?
是被别的什么事情耽搁了吗?还是他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被她知道?抑或是他正在考虑着阮元风提出的条件,一时还没有决定?
脑海里蓦地闪过这最后一个念头,夏以沫心中瞬时紧了紧。
他在犹豫吗?
哪怕只是想到这个可能,都让她胸口难抑的一窒,几乎喘不上气来。
身后却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推门声,夏以沫恍惚了须臾,却是蓦地转过身去……
升腾在心底的一切期待与紧张,在看清来人的刹那,尽数凝固。
心底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心头骤然一跳带来的疼痛,有一瞬间,夏以沫就呆呆的站在那儿,脑海里突然一片混乱,掠过大片大片的荒芜,什么都想不到。
“小姐……”
端着铜盆进来的柔香,自然察觉到她家小姐在一刹那间希望落空的苦涩神情,心中不由微微一疼,然后走了上前。
“小姐,天色不早了,奴婢打了水,您洗刷之后,早些歇息吧……”
将铜盆放下,细细绞了热帕子,柔香轻声劝道。
夏以沫却迟迟没有动。只是无意识的转眸,望向窗外,茫茫夜色,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吸髓着人不断的往深处折堕下去。
夏以沫恍了恍。然后,低声开口道,“柔香,陪我出去走走吧……”
面前的小丫鬟,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
夜凉如水。立春已过了许久,可是,天气却仿佛还是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透人心骨般的寒意,像是无数细小的钉子一样,一寸一寸的钻进人的皮肤里,硬生生的逼出你心底所有的寒颤。
夏以沫下意识的笼了笼身上的衣衫。
其实,先前拉着柔香出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要去哪儿,只是,待得她意识到的时候,脚下却终究还是不由自主的向着那个男人所在的勤政殿走去……
她想见他。
迫切的想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想要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可是,另一方面,她却又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他的答案,会与她期待的不一样,怕那将会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要怎么办呢?
夏以沫心头一恍,脚下便是不由自主的顿了顿。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犹豫。不敢去面对那个男人。
仿佛只要她不见到他,就可以将那个结果,拖得久一些一样。
夏以沫迟疑着。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略带失焦的眼眸,无意识的向前望去,却在触到远处缓缓走来的两个身影时,瞳仁骤然收缩。
夏以沫呆呆的望着那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摇曳烛火里,她能够清晰的看清两个人的容颜,男子丰神俊朗,女子芳菲妩媚,有如天造地设,似晦暗天色里,铺陈开的一副绝美的画……
有一刹那,夏以沫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他们如璧人一般合衬的身影,就那么真真切切的戳在她的瞳底,令她不得不面对。
那个她一直想要见、却犹豫着、害怕着,不敢想见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在不远之处……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身边,有另一个女子……
一刹那间,夏以沫只觉心底,忽而掠过无数的念头。太多了,也太杂乱了,她拼命的想要抓紧一缕,但它们却像是缠成一团的乱麻一样,令她什么都抓不住。
夏以沫就那么定定的立在原地。沉滞的双腿,像是被人灌满了重铅一样,一瞬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不知该抬起脚,走上前去,还是,立刻后退,逃离眼前的这一切……
身旁的小丫鬟,显然也看到了那正向这边走来的一男一女,心中立时一紧,低声唤道,“小姐……”
蓦地听到她的声音,夏以沫似惊了惊,下意识的转眸,望向她,待得看清是自己熟悉的人之后,迷蒙的眼眸,方才有了渐渐的清明,再望向远处的一男一女之时,便不由多了几分复杂。
因离得较远,而她此时此刻又站在背光的地方,所以,那正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并没有看到她的存在……
她却能够清楚的看到,远处的男人,此时正脚步停下,却是微微侧身,替身旁的那个女子,系紧了身上的披风……
她离得他那样远,所以,她看不清,此时此刻,做这一切的那个男人,清俊脸容上,有着怎样的表情……但想来,一定是温柔宠溺,耐心周全的吧?
她曾经以为,那是专属于自己的特权,但原来,从来都不是……
夏以沫突然觉得如此的冷。凛冽的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割进她的五脏六腑,一刹那间,将那里划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夏以沫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近乎落荒而逃一般的闪身躲进了一旁的假山后,就像是一个卑贱的偷窥者,一不小心撞见了她不该看的事情一样,只能逃避,只能躲藏……
躲在假山后,死死捂住嘴巴,惟有这样,夏以沫才能阻止自己不受控制的发出任何的声音。
冰冷而坚硬的石壁,狠狠硌着她的后背,尖锐的疼痛,一寸一寸的碾过她全身的骨头,像是正被人恶狠狠的锯着一样,缓慢而绵长的痛,一下子将她击中。
没有防备。
逃也逃不掉,避也避不过。
……
上官翎雪不太确定,那刚刚一闪而过的身影,是否她想到的那个人,心中微微一动的同时,却是下意识的望向对面的男子,当确定他此时此刻正一心一意的为自己系紧身上的披风之时,她不由的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来,背对着那个方向的他,应该没有察觉任何的不妥吧?
上官翎雪心中又是一动。
“天色不早了……”
体贴的为她系好披风之后,宇文熠城一贯清冽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柔和,“孤送你回去……”
上官翎雪微微抬眸,瞥过假山的方向,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没关系……”
女子柔声开口道,“妾身还不累,妾身想陪陛下再走一会儿……”
宇文熠城不疑有他,任由她陪在身边。
两个人缓缓沿着脚下的小径,向前走去。
“陛下可想好……”
凛冽寒风中,上官翎雪柔若春水般的嗓音,被吹得有些虚无缥缈,“如何答复阮将军提出的条件吗?”
耳听着他们越来越近的夏以沫,想要逃离的脚步,就那么顿在那儿,就像是陡然间被人突然按了暂停键的一件机器,只能僵硬的停住,再也无力挪动半分。
她听见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微微一顿的声音。
许久,都没有其他的动静。
惟有阵阵寒风,凛冽的吹起,在阑珊夜色里,沉默的掠过。
“妾身可以理解,阮大将军为妹妹着想的一番心意……”
上官翎雪嗓音温婉的响起,“只是,他竟然要陛下必须休弃沫儿妹妹,方才同意继续出兵,否则就要转而相助唐国和青霄国……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宇文熠城沉郁嗓音,方才响起,“孤不打算答应他的条件……”
那些淡漠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字眼,一字一句,被刺骨的寒风,吹进夏以沫的耳畔,这原本被她所期待着的一个回答,如今隔了这么久,才从男人的口中轻描淡写的吐出,却不能让她好受些……
对面的上官翎雪,却仿佛并不意外男人的决定。但仍看似迟疑了须臾,有些欲言又止之后,方才轻声开口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妾身知道,陛下舍不得沫儿妹妹……”
语声微微一顿,女子似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道,“只是,阮将军的话,陛下却不得不考虑……毕竟,如今,正是离国与唐国交战的关键时期,成败只在一念之间,若是这个时候,陛下因为沫儿妹妹的事情,与阮将军之间产生龃龉,从而导致褚良国撤兵,甚至转而对付咱们离国的话……”
说到这儿,上官翎雪适时的收了声。因为,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利害关系,都已经明确的摆在了对面的男人眼前,至于后果如何,不必她说,对面的男人,也一定会有一个充分的考量。
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夏以沫紧张的等待着。垂在衣袖里的双手,不自禁的握紧,连那青葱似的指甲,深深的扣进掌心,亦不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