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红鲜血,像是铺天盖地开满的璀璨红缨,极尽一切绚烂与芳华。
血雾尽头,依稀可见,负手而立、冷眼指挥着这一场血腥杀戮的男子。
直到那一条条先前还鲜活如斯的生命,在尽数倒地变成一具具了无生息的尸体之后,一身玄衣劲装的男子,方才稳步走到夏以沫的面前,躬身,恭谨的行了一礼,“属下们护驾来迟,让娘娘受惊了……”
空气中还弥散着令人恶心欲呕的血腥之气,融融日光,透过细密的林叶照下来,影影绰绰的映进人瞳底,有些刺目。夏以沫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觉齿间阵阵发冷,像是不能确信一般的叫出他的名字,“谷风……”
黑衣影卫又是躬身行了一礼,朗俊脸容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属下参见娘娘……”
夏以沫望着他,以及垂手立在他身后、与他着同样装束的几名影卫,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谷风解释,“陛下料想这一路上或会有人对娘娘不利……所以特意吩咐属下们跟随在娘娘身后,暗地里保护娘娘的安全……”
闻言,夏以沫却是不由的冷笑出声,“是保护?还是监视?”
语声一顿,像是无法承受眼底那刺痛如火烧一般的疼痛一样,夏以沫轻阖了阖眸,再睁开之时,澄净眸子里,已不见一丝情绪,“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话说的轻,掩在衣袖里的双手,却握的用力,青葱似的指甲,将掌心掐的生疼。
黑衣影卫望着她白皙清透的一张脸容,平静容色下,却是藏也藏不住泄露出丝丝凄楚,素来无动于衷的一副冷硬心肠,仿佛也终有些不忍,犹豫了片刻,方道,“陛下只是担心娘娘的安危罢了……”
夏以沫轻声笑了笑,“真的是这样吗?”她像是真的疑惑一般,面上却没有一分一毫相信的神情。
然后,不待对面的黑衣影卫再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你们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话既已说尽,便无谓多言。转眸,向身旁的两个丫鬟吩咐道,“我们走吧……”
也不看面前那些黑衣影卫一眼,只自顾自的与两个丫鬟一同扶着仍在昏迷的司徒陵轩,向马车走去。
谷风也并没有阻拦。
马车奔驰,只是,走了老远,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浓烈血腥味,仿佛依旧能够闻得到。
夏以沫缓缓阖上了眼眸。
……
“何大夫,我们家公子到底怎么样了?”
望着那为司徒陵轩把脉的老医正面色越来越难以捉摸,一旁的翠微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抹了抹额上的一层热汗,这姓何的老大夫,讪讪的站了起身,“这位公子的脉象,老朽瞧着有些奇怪……倒像是中了毒似的……”
“中毒?”
小丫鬟不能置信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下意识的望向自家小姐与一旁的柔香,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之后,已是迫不及待的向着那何大夫求证起来,“我们家公子怎么会中毒呢?中的是什么毒?可有赶快解毒的法子?……”
一连串的诘问,直问的那面容红润的老医正满脸的汗颜,不自禁的又抬起手抹了抹额头上已经不存在的汗珠,有些踌躇的道,“这个,这个,老朽也不大好说……老朽只是瞧着这位公子的脉象和脸色来看,像是中毒的迹象……具体什么毒,又怎么个解法,老朽却是确然不知的……”
一听这话,小丫鬟更急了,“你不是大夫吗?怎么会连病人中的什么毒,怎么个解法都不知道呢……”
她还想再说什么,夏以沫却轻声将她打了断,“翠微……”
听得自家小姐的声音,小丫鬟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着急了,可是,望望一旁仍旧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自家公子,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心,但显然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唤道,“小姐……”
夏以沫的目光,亦落在司徒陵轩身上,眼前的男人,面容惨白,已许久不见血色,若仔细看的话,眉宇之间,倒真的隐隐渗出黑气,确然像中毒的形容……
“阿轩真的是中毒吗?”
夏以沫向一旁的何大夫问道。
那何大夫又抹了抹汗,“老朽瞧着像,但也不敢十分的确定……”
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出了什么似的,“不过,老朽知道,城中济春堂里有一位姓赵的大夫,他曾经是宫里的御医,如今虽告老还乡,但从前在宫里,可是十分擅识毒解毒的……姑娘不妨去找他来瞧瞧……”
夏以沫道了一声“多谢。”然后吩咐翠微付了诊金,送了那何大夫出门。
“小姐……”
一旁的柔香,似迟疑了须臾,开口道,“若公子真的是中毒的话……”
夏以沫明白她想说什么。是呀,若阿轩真的是中毒的话,他身上的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呢?这一路上,他们一直宿在同样的地方,吃同样的食物,但他们却安然无恙,只有阿轩……只有他……
为什么会这样?
有些问题,夏以沫根本不敢细想。
“先去济春堂请赵大夫吧……”
半响,夏以沫开口道。
……
“这位公子的脉象,细而迟、往来难,沉滞而散,如雨天屋漏,鸟雀啄食……”
收回号脉的手势,须发皆白的老者,沉声下了结论,“确是身中剧毒……”
身中剧毒……
尽管心底已多多少少做好了准备,但真正听到从那赵大夫的口中,吐出这样四个字来,夏以沫伫立在榻前的一副身子,还是不由的晃了晃。
一旁的柔香,赶忙扶住了她,“小姐……”
“我没事……”
沉了沉心绪,夏以沫低声道。
眼前还是阵阵发虚,可是,她不能倒下……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赵大夫可知……”
喉中发苦,抑住心头翻涌的阵阵悲凉,夏以沫缓声开口问道,“阿轩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老者沉吟了片刻,道,“依老朽看,这位公子身上的毒,已中了三月有余……”
三月有余……舌底压着苦涩,将这四个字在口中咀嚼了一遍,夏以沫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这一刹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般……
一旁的翠微,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脱口而出道,“三个月前?……那个时候,我们岂不是还在……”
几乎冲到舌尖的“离国”二字,被电光火石般闪过她脑海的一个念头,硬生生截了住。
“小姐……”
小丫鬟惊疑不定的望向自家小姐,欲言又止。
是呀,即便迟钝如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较之她,柔香却更为冷静,“不知我家公子中的是什么毒?”
便听那赵大夫道,“如果老朽没有验错的话,这位公子身上所中的,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慢性毒药,唤作,烟花三月……”
烟花三月,多么动听的名字……却是如斯残忍,致人于死地的毒药……
夏以沫渐渐冷静下来,问道,“可有解毒的法子?”
那赵大夫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恕老朽才疏学浅……这种毒,老朽也只是在典籍中见过,原以为失传已久……只怕如今这个世上,能解这种毒的,也就只有下毒之人了吧……”
夏以沫不由的望向榻上人事不省的司徒陵轩。许久,轻声问道,“若是找不到解药,阿轩还能够活多久?”
老者面上浮现不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也就在这一两日的时间了……”
一刹那间,夏以沫只觉耳畔嗡嗡作响,那赵大夫方才说的话,她似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心底荒芜,似一瞬间被人将魂魄抽了去,茫茫然,不知身处何地,眼前望去,仿佛星星点点,一片模糊的影子。
一旁的柔香,不动声色的将她轻轻扶了住。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翠微,却是一下子炸开了锅般,“一两日的时间?怎么可能?赵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公子……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公子……”
小丫鬟激动的扯住老者的衣袖,就仿佛溺水之人拼命的想要抓住一块浮木般,绝望而又迫切。
那赵大夫脸上也不由的显出悲悯之色,叹声道,“不是老朽不想救这位公子,实在是老朽自己也能力有限……”
又是一声长叹,“眼下老朽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暂时的压制住这位公子体内的毒,进一步发作罢了……”
望望被自己扯住了衣袖一脸无奈的老者,又望了望自家的小姐,小丫鬟最终也只能松了手,一双眼睛,却是早已红的不成样子。
许久,夏以沫略带嘶哑的嗓音,方才响起,“麻烦赵大夫开方子吧。”
躺在榻上的男子犹在昏迷,不知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副药……”
老者将开好的药方,递了过去,“最多也只能保这位公子十日的平安……十日一过,若是还没有解药的话,只怕这位公子,即便大罗神仙在世,也是难救……”
语毕,长叹一声,连诊金都未收,便即告辞而去。
“小姐,现在怎么办?”
小丫鬟早已语声哽咽,眼眶通红,“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公子他……”
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下去,大滴的泪水,从眼底滚出来,又唯恐自家小姐看了她这幅模样,会更难受,只得赶忙偏过头去,压抑着哭声。
夏以沫却怔怔的,神思恍惚,仿佛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方道,“翠微,你先去熬药吧……”
望着榻上仍旧沉睡的男子,又过了许久,夏以沫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嗓音,回响在沉寂如坟墓的房间里,“柔香,你先前说,谷风他们也住在这家客栈里……”
顿了顿,“你去找他……就说我想见他……”
做出这样决定的女子,清丽脸容上,已不见什么凄惨软弱的神色,只眸中仍有些湿意,定定的瞧着躺在榻上的男子,莹白的手指,覆上男人冰凉的大掌,也不管他能不能感觉到,她只是那样轻轻的握着他的手,仿佛只要她不松开,他就不会离她而去一般。
一旁的柔香,目中也是不由的一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低声道,“是。”
转身出了房门。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完全黑透,客栈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却终也照不透人心底的荒芜与阴霾。
静夜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