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只听丫鬟们道,宇文熠城是抱着她回到缀锦阁的。而那时,天已蒙蒙亮了。
吩咐了丫鬟们好好照料她之后,他便去上朝了。
所以,夏以沫醒来的时候,他并不在她的身边。徒留满身青紫痕迹,证明昨夜的欢爱。
浑身的骨头,似散了架般酸痛,刚刚醒来的时候,夏以沫几乎爬不起来,待得将自己埋在温热的浴桶里,泡了近半个时辰之后,身上的疲乏,方才稍稍缓解了些。
在柔香和翠微的帮忙下,穿好了衣衫,夏以沫第一件事就是打算去看司徒陵轩的情况……不知他身上的毒,可解了?他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心中焦切,匆匆走到院门的时候,却被守着的侍卫拦了住,“娘娘,若是没有陛下的命令,您暂时不能踏出缀锦阁半步……”
夏以沫心中瞬时一凉,不由的冷笑出声,“他这是又打算将我软禁起来吗?”
守门的侍卫,依旧面无表情,“娘娘还是请回吧……”
夏以沫亦无心跟他多加废话,只冷冷道,“让开……”就要不管不顾的往外闯去。
冰冷长刀,赫然拦在她的面前,“请娘娘不要让属下们为难……”
夏以沫却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就在两名守卫无奈之下打算出手的时候,平地里却蓦地响起一道凌厉的嗓音,“退下……”
一听这话,两名侍卫立马束手退到一旁,跪倒在地,“属下参见陛下……”
“你们先退下吧。”
宇文熠城吩咐。然后,一双濯黑的寒眸,缓缓落在了对面的女子身上,语声虽淡,却温润,“醒了?”
脚下微抬,向她走去,动作优雅自如的,就像是此时此刻走向的是等他下朝归家的娘子身边。
他在她面前站定。温声问她,“昨晚睡得好吗?”修长白皙的手指,同时抬起,抚向她的前额,似乎是想将她散落在鬓角的几丝碎发掖向耳后……
夏以沫却在他指尖触到她的刹那,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却终究不受控制的乱了频率……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那句“昨晚睡得好吗?”
夏以沫不由的咬了咬唇。脸上有些热。
望着她微微拧过去的脸容,透白肤色里渐渐腾起的一抹红晕,宇文熠城那因为她先前的抗拒而凝着一丝怒色的冷冽双眸,渐渐渗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即便不看他,夏以沫也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那种灼灼的目光……似乎比之此时此刻,悬在头顶的火红日头,还要热烈些,照的她一颗心,仿佛都跳的更快了些……
夏以沫咬了咬唇。恨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他影响。
转眸,越发避开他的凝视,干巴巴的开口道,“我要去见阿轩……”
听得她口中提及的另一个男人的名姓,宇文熠城漾在墨眸里的一星儿笑,终于也没了去,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冽。
“日头这样毒,先回房吧……”
清清冷冷的嗓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说这话的男人,没有再看她,只是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就要去牵她的手……
望着他漠然容色,夏以沫不知怎的就心中有气,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瞬时令他想要挽住她的手势落了空。
宇文熠城脚步一顿。一双墨染般的漆黑眸子,缓缓落在她身上,原本沉淡的眸色中,有一些东西缓慢冻结,状似寒冰。
每每他这样望着她的时候,都代表他在隐忍发怒的边缘。夏以沫心中不禁略升起一丝不安。
可是,她凭什么要怕他?
心念一起,夏以沫也顾不得什么了,抬眸,迎向他的视线,唇角勾起半阙冷笑,却是话也未跟他说一句,便径直抬起脚步,掠过他的身边,向门外走去。
纤细的腕,在她走过他身侧的刹那,被他紧紧攥了住。
夏以沫被迫停住了脚步。
“放手……”
夏以沫咬牙道。
宇文熠城清冷嗓音,平平响起,“不想司徒陵轩再有事的话,就乖乖听话……”
夏以沫抬眸狠狠的瞪向他。打蛇打七寸。他永远都能准确的掐到她的命门,逼得她不得不妥协。
又气又恼,夏以沫拼命的想要挣脱他钳在她腕上的灼烈大掌。
也不知是否怕她伤了自己,这一次,那个男人竟没有刻意为难,顺势松开了攥在她皓腕上的大掌。
“孤饿了,我们去用膳吧……”
清清淡淡的嗓音响起,语罢,也不待对面女子的反应,宇文熠城已自顾自的携起她的手,向内走去。
夏以沫被他扯着走了好几步,方才反应过来,想要挣脱,男人却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无奈,夏以沫只得任由他牵着她,与他携手向房内走去。
……
“你最喜欢的红豆百合莲子粥……”
亲手将盛好的粥碗,放到女子面前,宇文熠城道,“尝尝……”
望着眼前熬的又香又稠的莲子粥,夏以沫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嘴上却道,“我不饿……”
话音方落,空荡荡的肚子,却是不争气的发出咕噜的一声。
宇文熠城挑了挑眉,望向她,悠悠笑道,“是吗?”
这一刹那,夏以沫当真是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望着她恨得牙根痒痒的窘迫模样,宇文熠城似再也忍不住,嗤的笑出了声。
夏以沫恶狠狠的瞪向他。他不常笑,这一笑之下,越发衬得那一张秋水桃花般的俊脸,如春风十里。
夏以沫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不知怎的,就微微窒了窒。她想起,从前,在她以为他是真心喜欢着她的时候,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每每她做了什么蠢事之时,他也会忍不住这样的笑她……那个时候,就连他一向冷情的眼角眉梢,都仿佛带着对她无尽的宠溺……让她以为,她是如此的被他深爱着……
但一切,都终究只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场幻梦。
夏以沫无声的自嘲一笑。
对面的男子,却已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了她的唇边,轻淡语声,犹带着些许笑意,“快吃吧……”
嗓音清冽,仿佛温柔而宠爱……仿佛,他还像从前她以为的那样,深爱着她……
夏以沫怔怔的望着他擎着小小瓷勺,送在她唇边的修长手指,只觉眸底如针刺。
垂眸,遮去瞳底涩意,缓缓松开衣袖下被自己掐的生疼的掌心,夏以沫伸出手去,从男人手中将粥碗接了过来,“我自己吃就可以了……”两个人的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在一起。
有一刹那,宇文熠城并没有松手。望向她的平静眸色,蓦然深沉,极锐利的盯住她。
夏以沫接碗的动作,不由僵了僵。莹白指尖,沁出一丝丝的凉意。
宇文熠城定定的望住她的一双寒眸里,含了几分深幽,然后,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任由她将有些微烫的粥碗接了过去,薄唇轻启,只淡淡道了一句,“有些烫,小心点……”
夏以沫不知怎的,眼里就是一酸。
熬的浓稠的红豆百合莲子粥,香糯而清甜,是她一向吃惯的味道。
夏以沫沉默的尝了两口,终是忍不住顿了顿,开口问道,“阿轩他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往她碟子里布菜的手势,一滞,宇文熠城嗓音凉凉,“吃饭的时候,孤不想从你嘴里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夏以沫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将接下来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也许,她真的是饿了,已经没有力气,在这个时候,再去挑战面前男人的底线。
低头,夏以沫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红豆百合莲子粥。
半碗粥将喝尽的时候,宇文熠城冷冷清清的一把嗓音,突然没什么情绪的响起,说的是,“孤昨日就已经让人喂他服下了烟花三月的解药……”
闻言,夏以沫蓦地望向他。
宇文熠城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瞥了瞥她,难得好心的继续道,“他身上的毒,如今已经解了……孤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听到这里,夏以沫自得知司徒陵轩中毒之后,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稍稍的放了下。
她没有想到,面前的男人,会突然将阿轩的情况告诉她……是因为不想看到她再继续担心下去吗?
脑海里蓦地闪过这样的念头,夏以沫心中禁不住重重一跳。
但真的是这样吗?夏以沫突然不敢纵容自己有这样的期待……
垂眸,敛尽瞳仁里的湿意,夏以沫听到自己低声开口道,“我想去看看他……”
宇文熠城却冷冷一笑,“夏以沫,孤饶了他的性命,已是仁至义尽了……从今往后,他是死是活,都跟你夏以沫再没有任何的关系,你也不必见他……”
语声一顿,男人忽而伸出手去,缓缓挑起她的下巴,迫着她抬眸,望进他眼里,“……记住,夏以沫,你是孤的女人……除了孤之外,你的眼中,你的心里,谁都不可以有……”
说到最后一句,掐在夏以沫下颌上的修长手指,不觉用了几分力度。男人濯黑的眸子,定定的凝在她身上,像是要望进她的眼底,在那里深深的烙下他的封印,让她从此以后,真的永远都只能看到他一个人的存在般。
夏以沫一颗心,不由的狠狠一痛。
眼底涩意,像是随时都会再也控制不住的涌将出来一般,夏以沫慌忙垂了眼眸,低声道,“我只是想确认阿轩的安好罢了……其他的……我与他,早就不可能了……”
宇文熠城久久的望着她,久到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濯黑眼瞳,掠过大片大片的浮光,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方淡淡道,“只要你和孤好好的……司徒陵轩就能好好的……”
置在她下巴上的修长手指松了开,男人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帮她盛了一小碗红豆百合莲子粥,道,“吃饭吧……”
顿了顿,“太瘦了……孤昨夜抱着你,都觉得硌得慌……”
夏以沫正送到嘴里的一口莲子粥,瞬时呛着了,累的一张雪白的面容,瞬间腾起大片大片娇艳的红晕。
宇文熠城静静的瞧着她狼狈的模样,低低笑了。然后,在她红着一张滚烫的脸,贝齿轻咬着唇瓣的刹那,突然狠狠的吻上她……
他是那样的用力,像是恨不能就此将她揉进他的体内,成为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一般……像是,他正如此用力的爱着她一般……
夏以沫缓缓阖了眼眸。一滴泪,就那么从眼尾滑了下去。止也止不住。
灼的一颗心,生疼生疼。
窗外,日光融融。
……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倒平静。宇文熠城撤了守在缀锦阁外的侍卫,也就是允她自由出入。只是,她自己也知道,她此次回来,在整个后宫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即便待在缀锦阁里,足不出户,一些风言风语,都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她耳中……
若是在这个时候,她再出去的话,难免会碰到宇文熠城的那些莺莺燕燕,势必会惹来更多的纠葛……她倒不是怕她们,只是,这一次的离宫,近三个多月的奔波,加上连日来对司徒陵轩的担心……呃,以及,宇文熠城自她回来之后,夜夜的索欢……都让她身心俱疲,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在这个时候,自己送出门去找不痛快……
所幸的是,她不踏出缀锦阁,也未曾有不速之客来找她的麻烦……听小丫鬟们说,是宇文熠城特意交代的,没有他的命令,或者她的邀请,旁人不许踏进缀锦阁……
他是在替她着想吗?不想她卷进那些可能针对她的纷争吗?
夏以沫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细想。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可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重新接受那个男人……
尽管这些日子,除了早朝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她的身边,就仿佛他的生命里,只有她一个女子般……就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只有他与她两个人的美好时光般……
可是,真的能够回到过去吗?
又或者,他与她,真的能够重新开始吗?
这一次,她真的可以对他有所期待吗?
夏以沫不知道。
眼下,她唯一容许自己期待的,也只是司徒陵轩的安然无恙。
这几天,她也曾问过宇文熠城,阿轩如今的情况,那个男人明显不想听到她提别的男人,每每都只是冷冷的扔下一句,“他有人照顾,无需你挂心”,就不许她再提……昨夜的时候,更过分,她连“阿轩”两个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狠狠丢上了床,然后,发了疯般的在她身上驰骋,直要的她连连求饶,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还不肯放过她……
今早醒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像被巨轮碾过一样,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惹来一连串的酸痛。
所以,这一天,夏以沫都懒洋洋的,越发的不爱动。
傍晚的时候,有宫人来报,说宇文熠城在勤政殿里议事,让她不要等他,先自用膳就好。
夏以沫听过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
饭菜端上来之后,才发觉,因为这些天,宇文熠城一直留在缀锦阁里与她一起同吃同住,所以御膳房里准备的菜色,都是两人份,而因为今天宇文熠城是临时起意,不来缀锦阁了,并没有通知御膳房,所以,送来的饭菜,还是照着原先的量,菜色也多是宇文熠城平日里爱吃的……
望着满满的一桌饭菜,以及近乎惯性的准备的两副碗筷,夏以沫突然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执筷,却没有什么食欲。
窗外,天色暗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里极闷热。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样的天气,下点雨之后,应该会凉快些吧?
正想着的时候,晦暗的天边,蓦地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遥遥传来……
一袭粉紫衣衫的阮迎霜,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的缀锦阁。春花般娇艳的唇瓣,漾开一丝诡异的笑,被蓦然划过天际的闪电,照的异常妖艳……
雨落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