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呆呆的望着玉玲那张失了颜色的脸,仿佛痛快至极,大声地笑出声来,双拳收紧,雍容华贵的衣裙上满是褶子,发髻散落,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肩头。
“阿婉,阿婉……”大管家痴痴的望着罗氏,眸中的深情再不遮掩。
顾念卿抬头,小心的将玉玲放下,缓缓站起身来。细长白嫩的手指上荧光闪烁,异香浓烈,似是要将房中的血腥味遮去一般。
鹿岳往前迈了一步,往日那双单纯的鹿眼,似是饿狼看上猎物一般,紧紧盯着倒地不起的大管家。
手中无形的罡气涌动,整个厅堂中的气氛都有些凝重。
慕容离伸出手,不动声色的将鹿岳手中的罡气打散,微微的摇摇头。
“你很得意?”顾念卿站定在大管家跟前,微微俯身,墨发倾泻而下,面上满是寒冰:“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要杀我,却误杀了无辜的玉玲。你的女儿不认你,嫌弃你出身低微无法带给她荣华富贵。你的女人,是旁人的枕边人。”
“你活到如今,有什么是真真的属于你的?无论你如何挣扎伪装,你都不过是当年那个嫡母不喜的庶子,被人当成畜生买卖的小书童!”
“那又如何?我过得不好,谁也别想过得好。”大管家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上的冰冷早便变成怨恨:“至少害了我的,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是你。”顾念卿双眸一眯,指尖在虚空中划过,待大管家反应过来时,脖颈已是被那女子紧紧握在手中。
她毫不费力地将大管家提起来,高举在前,道:“你以为杀了我的人,你还能好好儿的去死不成?你伤我身边之人一分,我便还你十分。你杀了玉玲,我便要你的女人女儿统统生不如死!你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不,还没有。”
双眸中血雾弥漫,渐渐变成嗜血的血红色。顾念卿的双手不断收紧,大管家几欲便要断气。他瞪着双眼,嘴巴张大,却是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便当他以为顾念卿会将他活活掐死时,那人却是猛的将他甩开。
大管家撞到桌案,继而跌落在地,嘴角鲜血不断渗出。
“我娘的仇,玉玲的仇,我的仇,你们只能用此生来偿还。”
“啊,杀人啦,杀人啦——”罗氏口吐白沫,指着玉玲,在厅堂中乱跑一通。
“相爷,此等毒妇,你若当真要留下她,我走。”顾念卿冷冷地扫罗氏一眼,道。
罗氏两眼一翻,“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娘——”顾念欢惊呼一声,白着一张脸跑到罗氏身侧。
“来人啊,将二小姐带回院中,在太子表弟的人来之前,二小姐绝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罗氏德行不端,混淆府中血脉,与外男苟且,暗害嫡妻,我相府容不下她,即刻将人送回太史令府!”
顾相终是果断了一回。
府中下人七手八脚的将顾念欢与罗氏拖下去,大管家却是被书若一巴掌敲晕,拎在手中,沿路拖回小院。
害了玉姨娘的人,断是不能轻易饶恕的。
直至下人们将那三人带走,顾念卿方木着一张脸,缓步走到玉玲身侧。
她蹲下身来,望着玉玲嘴角的弧度,心中酸涩难耐。
少女瘦弱的手臂将地上的尸体抱起,玉玲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虚空中。
“卿儿……”顾相低声唤道。
那少女却是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只抱着那具早便变得冰冷的尸体,慢慢的往外走去。
寒风刺骨,地上积雪未融。殷红的血污滚落在皑皑白雪上。
顾念卿忽然觉得,她走的不是雪地,是满地的尸骸白骨,并着汇流成河的鲜血,每一步都似是要花尽所有的力气。
冬日暖阳露出脸来,却是再无法温暖冰冷僵硬的尸体。
“给长安送信,府上新丧,速归。”
顾念卿将玉玲放在院中,尚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已双眼一闭,往后仰去。
娃娃脸少年眼疾手快,忙将那晕倒的女子搂在怀中。
双手探上女子白皙饱满的额头,鹿岳抬眸:“发热了。”
慕容离还未上前,便被容留拦下。
“王爷,宫中急召,皇上——晕倒了。”
燕帝素来身强体壮,此番竟是会晕倒,着实怪异。
“太子殿下进宫了,皇后娘娘正在召集宫中太医替皇上诊治,太后娘娘宣您即刻进宫。”
慕容离无可奈何,只深深的望顾念卿一眼,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丢到鹿岳手中。
“喂她吃下。”
鹿岳将小瓶子捏在手中,默不作声的将顾念卿抱起,稳步走进房中。
相府门前一匹黑马正不大耐烦地扬起马蹄子,将地上的石子踢开。
慕容离身上披着大氅,匆匆从相府中走出来。
黑马嘶鸣一声,极为欢喜地跑到慕容离跟前。
翻身上马,慕容离夹紧马腹,黑马打了个响鼻,朝着宫门飞奔而去。
顾念卿许久不曾见过从前的自己了。
她坐在孤儿院的门口前,手中拿着一只褪色的草蚱蜢,身上穿着破旧且打满补丁的棉衣。双手冻得通红,小巧的脚儿踩在雪地上,冰冷刺骨。
“看,这里面住的都是被爸爸妈妈丢掉的贱种,他们都是没人要的!”
放学的孩童从门口蹦蹦跳跳的跑过,凑在一起指着门口的娃娃尖声说笑奚落。
“天呐,她都没有穿鞋子,好脏啊!”穿着精致的小女孩掩着口鼻跑远。
草蚱蜢掉落在地,一双通红开裂的小脚跺了跺。
——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当初将我生下来的人,能狠心将我抛弃。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宁愿从未来到这世上。
“人人生而平等?那都是放屁!如果真的平等,你们就不会走进这里!在这里,你们只有牢记,谁也不能相信,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要活下去,要过得比别人好,你就得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是血路?
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互相残杀,从最初的不忍到后来的麻木,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十几年训练,每一天都在重复一件事:杀人,杀人,不断地杀人!
直到数百数千人,只剩下最优秀冷漠的十几人。从此不用再杀同伴,而是杀外头的人。
鲜血溅到脸上,不是温热的,是冰冷的。
再到,再到最后……看着最信任的两个人,在自己的尸体旁,肆意欢笑。
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尖利的长刺,一根根刺入心底,疼痛难耐,却是无法动弹。
再后来,就看到了……顾念卿。
年幼天真时,是被父亲捧在手心的宝贝,养尊处优,肆意骄傲。
“娘亲,娘亲你看爹爹给卿儿的新裙子,美不美?”小豆丁在原地转了一圈儿,裙摆飞扬,双环髻上的蝶恋花发簪摇摆不定。
女子眉间情愁聚拢,却是伸手在小豆丁头上揉了揉,抱紧怀中的白嫩婴儿,笑道:“娘亲的卿儿,自然是世上最美丽的小姑娘。”
小豆丁掩嘴咯咯发笑,此时岁月静好,一切尚不曾发生。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谁的贱种?滚开,你这个野种,我竟然将你当成掌中宝,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被那贱人蒙在鼓里!”面目狰狞的男子,伸手将小少女推开。
瓷碗中的两滴血各自在水中飘荡,却是不曾凑在一处儿。
“爹爹,爹爹你不要卿儿了吗?”小少女呆呆的坐在地上,却是泪流满面。
素白阴森的灵堂,身穿玫红色华裙的女子指着跪在灵柩旁的小少女,声音尖锐:“顾念卿,你没了爹,没了娘,你怎么不去死啊?从今以后,府中最得宠的嫡女,再也不会是你了。你不如陪着你娘那贱人,一同去投个好胎,也省得在这儿活受罪!”
小少女一身缟素,耳侧别着一朵惨白的落花,精致的小脸上满是麻木。
——我娘死了,我爹不管我。可是,我还有长安,我是姐姐,要保护好弟弟。
腥臭的湖水灌入口鼻,耳边传来男女嬉笑的声音。
“看,她还真是不自量力,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可不是吗,还想着嫁给太子殿下,没看见太子殿下不喜欢她吗?都在水里挣扎了,太子殿下可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呢!”
“要是我是太子殿下,就该让她死了,嘻嘻!”
——不要,我不能死……
“卿儿怎么样了?”
书语与盼归不断地走进走出,书若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顾念卿床前。
一夜已过,里头的人却是并未醒过来。
“鹿小将军。”盼归眼下一片乌青,显然一夜未睡。
将她拦下的鹿岳亦并没好到哪里去。还是昨日穿着的衣袍,此时上头已有了些许凌乱。一双明亮的鹿眼中满是担忧不安,眼皮下亦是一片青紫之色。
“小姐做噩梦了。”盼归低声道:“书若姐姐说,小姐怕是梦魇了,因着玉玲的死,刺激了心神,想起一些旧事,怕是一时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鹿岳双拳咯咯作响,面上青筋暴起:“书若学了这些年的医术,竟还治不好区区梦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