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移罪他人未得逞抢劫花布遭羁押

瘌痢金根被抓到县里已整整三天三夜了,至今没有一点消息。越来越多的迹像表明他极有可能会被判重刑。柯得贵心急火燎,暗暗寻思着,苦苦寻思着。终于,一个大胆的营救计划在他心中酝酿成熟:要想使癞痢金根尽快摆脱罪责,不妨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右派分子柯繁青作为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后台”挖掘出来。因为她的出身不好,个人历史复杂——对**有刻骨仇恨,“有”作案的动机和背景。一旦她的罪名成立,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替代瘌痢金根而成为本案的首犯。党的政策,历来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根据这一政策,瘌痢金根当然可以平安归来。柯得贵在作此设定之后,又重新加以否定。否定之后,又重新予以设定,几经推敲,他觉得还必须把宋大发也拉下水。这样,在道理上才讲得通。因为如果没有当权的干部直接参与并组织策划,是无法进行这么一次大规模的行动的。主意已定,他把李秋根叫到面前,小声吩咐。

“去!你去把她叫来。”他没头没脑地说。“她”究竟指谁也不明确。

“她是谁?”李秋根试着猜:“是得贵婶?”

“就是她!”柯得贵的态度和蔼多了。

李秋根走了,片刻之后便把得贵婶引进了门。柯得贵破例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关起门,小心商量家务事。许多年了,他从不把她当人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平起平坐地和她谈话。得贵婶受宠若惊,禁不住泪流满面,积淀在她胸中的几多怨和恨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救救我的瘌痢金根吧!”得贵婶可怜巴巴地向丈夫哀求。

“我不是找你来商量吗?”柯得贵坐在床边,附着她的耳朵小心介绍情况:“我看见了瘌痢金根的供词。他什么都招了,问题比较难办。”

“你不也是大干部吗?你不会想办法?”得贵婶把丈夫的权力估计得太高太高。

“我的办法是要分两个方面进行。”柯得贵细细向她交待要领,并要求她密切配合:“第一,是要到县公安局的看守所,通知瘌痢金根马上翻供,叫他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柯繁青和宋大发身上。第二,我将以县委工作组的名义找县委洪书记汇报,也把责任转嫁给这两个人,如此的里应外合,不怕此案翻不过来。”

“……?”

“明天,你带些红烧肉、带些烟丝到县公安局看守所去看看儿子,悄悄告诉他,叫他按我的办法翻供。”柯得贵逐条逐项,细细交待。

“这么麻烦,我不会说。我一个妇道人,又没有文化。”得贵婶一口拒绝。“我怕上公安局。你自己不会去?”

“我不是不去,我去了目标太大,别人会起疑心的。”柯得贵耐着性子,百般开导她。

“什么木标铁标?我早就知道,你是变着法子要抛弃我们母子俩。”得贵婶对丈夫的动机大加怀疑。她又历数了她这些年所受的苦。说到伤心处,又痛哭流泪:“我只问你,癞痢金根是我从我娘屋里带来的么?”

柯得贵十分生气,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使她开窍。她不懂政治,却一味胡搅蛮緾。他终于疲倦了,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请她走开。

“我走!我走!我马上离开你的眼!‘得贵婶像是又受了莫大的委屈,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死了,你就好了。”

柯得贵狠狠地关上门,斜卧在床上吸闷烟。这是一件何等棘手的事,不过问是不行的,无奈父子之情难以割舎,天性使然。他在床上睡了半天,心里又有了好主意。他把李秋根叫到床前,面授机宜。

“你马上给我准备两份材料:一份专写右派分子柯繁青,一份专写党内蜕化变质分子宋大发,把二人如何策划搞反革命械斗的罪行,‘原原本本’地写出来。”柯得贵还特别叮嘱:“别让赵玉兰知道。”

李秋根诚惶诚恐,抓耳挠腮。他实在是无法“原原本本”地做出这样的文章。

“……材料上就写:经过群众检举揭发,柯繁青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后台人物。宋大发是一个披着**员外衣的资产阶级代言人。”柯得贵进一步明确文章的纲要和范围:“至于具体事实,你可以发挥一下嘛!每个人写上十几条就可以了。”

李秋根心领神会,立刻按照柯得贵的意图凭空捏造。他东拉西扯,竟也堂而皇之地撰出了二份材料:有“事实”,有“根据”,有分析,有结论。

“写得不错。”柯得贵逐条逐项审查了材料的内容,然后指示:“今天晚上由你出面,去找谷仓村的人,叫他们统统在材料上签名或打上手模。”

李秋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两份凭空捏造的材料一经群众签名或打上手模予以“确认”,将会产生怎样可怕的后果难以预料。他的心里不免暗暗抽搐起来。他在乡政府工作多年,亲眼目睹过多少颠倒黑白的案子,那都是在幕后的交易中完成的: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有人像他今天这样:既要颠倒黑白,又要瞒天过海。

“怎么?你对阶级敌人还抱有温情主义?”柯得贵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迟疑。

“不,我是怕办得不好,反而坏事。”

“村里人大都不识字,你只说打上手模联名具保,就能使瘌痢金根尽快出狱。村里人讲义气,都会支持的。”柯得贵小心交待办法:“注意!千万不要把其中的隐情说出去。”

这一次,李秋根又心领神会。吃过晚饭,他怀揣着两份材料来到得贵婶的屋里,请她配合,叫她把村里人通通请来在材料上签名或打上手模。他只对她说:这是“联名具保”——把瘌痢金根保释出来,而把其中的隐情,却严严实实地瞒住了。

得贵婶不懂什么叫“联名具保”,她只知道这是她丈夫安排的营救儿子的办法,必须尽力完成。她走东家,串西家,一下子就请来一百多人。小小的堂屋里被挤的满满的。

“不会写字的,可以打上手模。”李秋根把材料摊在桌子上,并不宣读材料的内容,只催促各位快打手模。

乡亲们敬重瘌痢金根、敬重这位因保卫森林而受难的英雄,都愿为营救他而出力。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伸出拇指,蘸了蘸红色印油,然后在材料上打了手模。至于材料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过问。

宋大发因病未来,由大发嫂代打了手模。仁义公来得最迟,遭到几个多嘴女人的连声谴责。他一面向多嘴女人道歉,一面提笔签名——他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他是不打手模的,用以表示他的与众不同。可是,李秋根见到他来,反而把材料一卷,抽身要走。事情变得有些蹊跷,以他的学问,以他的声望,还没有资格看一看这打满手模的材料吗?

“请仁义公看一看,这材料写得合不合体。”有人提议。

“请仁义公念给大家听听吧!”有人附议。

李秋根一时无法托辞,只得交出材料,让仁义公过目。仁义公接过材料,对着灯光阅读。他读着读着;不禁大惊失色: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什么要把责任推给别人?仁义公猛地袖子一甩,拍案大怒。

“活该让瘌痢金根坐穿牢底,这个名绝不能签!”

神色不安的得贵婶哭着嚎着走到仁义公面前,双脚跪地,纳头就拜,千句话万句话浓缩成一句话:“仁义公呀!你就签个名吧!救救孩子!”

“我们大家都出于好心在这两份材料上签名或打上了手模。可是,你们知道这材料上写了些什么吗?”仁义公愤愤不平,干瘪的嘴唇不住地抽动,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了:“这样的材料往县里一送,瘌痢金根有可能很快就能获释,而柯繁青和宋大发就得‘进去’。李财粮,你把材料念给大家听听。”

堂屋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紧张得似乎就要爆炸。人们相视无言,只听见几只跳梁老鼠在屋顶的狭小空间里乱跑乱蹿,留下一串串单调而呆板的声响。事情已完全败露,得贵婶经不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一时羞愧难当,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把两份打满手模的材料撕了个粉碎。

※※

大发嫂回到家,向“生病”在床的丈夫陈述了发生在得贵婶家的事。宋大发听了,不但不气,反而笑了。

“人家都气死了,你还笑?”大发嫂噘起小嘴嘟噜着。

“人不混帐,账不混人。他县委工作组以为我是专吃不拉的饭桶。没料到我的群众基础这么好。”宋大发很有些趾高气扬:“这几年的干部没白当。”

丈夫在人前人后说得起话,做妻子的脸上也光彩。大发嫂极其欣赏丈夫的才干,不断点头称是。这些年,宋大发的确做了不少好事,谷仓人是有口皆碑的。

“……我在堂屋里一站,满屋里的群众没有一个不是向着你的。”大发嫂还沉浸在刚才的侥幸里。“我最敬重仁义公,他当着众人的面揭发了事情的真相,还把李财粮也训了一顿。”

夫唱妇随,两口子有说不尽的得意,一点也没有留意他们的儿子黑狗蛋已下了床,而且又踏着板凳爬上了桌,直挺挺地站在桌子上。从他的裤裆里掏出小**撒尿,一条冒着热气的抛物鸡头喷出,淋在坐在桌子旁边的蠢姑身上。

“你是要死不?”蠢姑抬手就是一掌,打在黑狗蛋的头上。

黑狗蛋张嘴直嚎。宋大发走过来,相当不客气地推开蠢姑,伸手把黑狗蛋揽在怀里。

“右派分子柯繁青也跟着沾光。”大发嫂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厌其烦。她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又把头伸到了堂屋里:“哎哟哟!别造孽了,你帮她梳什么头?”

堂屋里,蠢姑在灯下正精心为小英子梳小辫。她别出心裁,把她前额的头发剪下了一大片,以至使她漂亮的小脸也沾上了不少蠢气。

“柯繁青不是托我的福,准得进去。”宋大发断言。

“天哪!造孽。这前额上的头发怎么也剪?”大发嫂丢下丈夫,走进堂屋,伸手夺下蠢姑手上的剪刀,又连连扇了她两记耳光。蠢姑蜷缩在一旁,嚎啕大哭,嘴巴又张得像碗口一般大,口水滴成了一条线。

“柯繁青的儿子精精明明,要不是阶级出身不好,怎么也不会对上蠢姑。”宋大发对蠢姑十分厌恶。蓦然,他又想起了那天的械斗。如果没有柯繁青的极力劝阻,他恐怕也会和瘌痢金根一样羁押在县看守所里。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脸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他看了他的女人一眼,问:“我叫你给她送鸡蛋,你送了没有?”

“这就送。”大发嫂说着,立即起身前去准备鸡蛋。她走进厨房,拣出了十来个鸡蛋放在篮子里,又在鸡蛋的上面严严地盖上一层青菜。如此伪装一下,目的是防止在送去的路上碰见什么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这年头做人难,讲究个什么阶级路线。与五类分子家庭有礼尚往来,是阶级路线不清的表现。

“再落实一下蠢姑的终身大事。”宋大发一旁建议:“把她早一点嫁出去算了,留在家里也淘气。”

“我就不!”大发嫂一口拒绝:“你怎么那么讨厌我娘屋里的人?”

宋大发不便强行决定,只好沉默不语。大发嫂备好蛋,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上路。她来到柯繁青的家,叩开她家常年紧闭着的门,进了屋。

“呦!是他姐姐来了!”柯繁青比着儿子的称谓和她打招呼。

“呦!是他姐姐来了,”柯繁青的丈夫沈山果也比着儿子的称谓和她打招呼。他正骑在木马上,就着灯亮忙着编草鞋,拧足了劲的草鞋坯子紧紧地捻在手上,想放也放不下。

“大发说:他那一天对不起柯老师。”大发嫂放下鸡蛋,小心说明来意:“大发本想自己来,又觉不方便。”

“自己人不必讲什么客气。这鸡蛋无论如何也不能收。各家各户的鸡呀,鸭呀都杀光了,这鸡蛋也宝贝得很。”沈山果一手捻着草鞋坯子,另一手不断地续干稻草。

“就把鸡蛋转送给大发妈吧!她年纪大了,需要补一补身子。”

“给她吃?吃得她屙脓屙血!”大发嫂极其痛恨婆母。“呦!你这草鞋打得真好,又密又结实。”

“草鞋无形,自编自成。”柯繁青舀了一碗刚做成的苦槠凉粉,放了些许白糖,双手敬上:“他姐姐,尝尝我的苦槠凉粉。”

“你太客气了。”大发嫂半推半就,双手接过凉粉喝了一口:“做得好!嫩!”

“今年风调雨顺,苦槠坪里结满了苦槠籽,落在地上也没有人去拾。我是拾了一点,磨了一点凉粉。”柯繁青待客很诚:“等你回家,带点走。”

“苦槠籽,到处都有。”大发嫂并不稀罕。她一贯饶舌,尤爱摆脸。“告诉你吧!有人黑整了我们两家的材料,糊弄全村人打手模,幸亏宋大发有威信,这场祸算是躲过了。”

柯繁青沉默不语,黑整材料一事,她已有所闻。虽是一场虚惊,但仍心有余悸。这年头,做人太难,必须谨小慎微,处处伪装自己,时时事事提防自己的一言一行,以适应多如牛毛的政治运动。

“不瞒你说,我虽然是专政对象。但我对**一点也不仇恨。我就是要高呼**万岁!**万岁!”柯繁青一再表明心迹:“平时参加劳动,再苦再累我也愿意。我的头脑太旧了,应该坚持改造思想。”

“是呵!**英明伟大,**是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沈山果也赞不绝口。

夫妇二人的政治思想觉悟都表现得相当的高。如果不知道其底细,简直会以为二人都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员。大发嫂不会谈理论,只是干瞪眼。

“冬生和蠢姑都不小了,看什么时候把‘事’办了吧!”柯繁青隐晦地表示了希望能在近期迎娶蠢姑。

柯繁青的这点要求,也许是做母亲的最低要求。在她被打成右派以后,就开始意识到:她再也回不了县中了,也许在某一个政治运动中,她会突然死去。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儿子。只有为儿子安排了婚事,她才能安心地去死,否则,她死不瞑目。

“柯老师,蠢姑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你们柯家的人。”大发嫂想起了丈夫的建议,因而进一步明确表态。她是她的姐姐,长姐若母,她有权为她的婚事做出安排。至于她本人,是不必征求什么意见的。“你们定个日子,让她过门吧!”

双方又重申了早已商定的条件,接着又确定了结婚的日子。大发嫂趁机为妹子又多争了两双红袜子和一双解放鞋。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一个老年女人惊恐万状地撞进了门。柯繁青定眼一看:是大发妈来了。

“蠢姑成了反革命,已经捉到乡政府里去了。”大发妈气喘吁吁,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蠢姑的反革命罪行,发生在她的一闪念间。就在大发嫂提着鸡蛋篮子出门的时候,她也随即出了门。她在苦槠坪转了一圈,又登上了老戏台。稍坐了片刻,然后七弯八拐地来到了老街。

所谓老街,就是乡政府门前的二排土坯瓦屋夹着的一条狭窄的巷道。几个寂寥的小店,零零星星卖着一点日用杂货。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算乡办的供销合作社了。蠢姑第一次光顾这里,便立刻被这些商品所吸引:有可以用来照脸的小镜子,有戴在头上十分好看的头发夹子,还有可以用来做成衣服,穿在身上非常漂亮的花花布。她知道,要得到这些东西,凭的是钱。她蓦然想起,姐姐刚才换下的衣服里,有不少钱,大张的小张的全有。她立即回到家,找到姐姐的衣服,从口袋里取出了钱:一张大的和两张小的。她重新来到供销合作社,买了一大把头发夹子,红的绿的戴满了一头。她又买了一面小镜子,对着小镜子上照下照,左照右照。但见镜中的美人煞是好看。只是衣服太旧太破。如果能穿上新衣服就好了。她放下镜子,又贪婪地望着货架,她看见了货架上的花花布,红花的、蓝花的、黄花的,样样都有。她相中了红色的花花布,她想马上得到它。可是她的手中已没有钱了。

“不光要钱,还要布票,你有吗?”售货员问。

蠢姑摇了摇头,一声不响,她在货架前愣站了半天。终于,她出其不意地冲向货架,双手紧紧地攥住那一卷红色的花花布,怎么也不松手。她要得到它,她必须得到它。

“反革命分子搞破坏”售货员高叫。

又过来七八个人,把蠢姑扭送乡政府,押进了后进的会议室里,上了锁,与那些因为反对砍树而成了反革命的罪犯们关在了一起。

畸_畸全文免费阅读_更新完毕!

最新小说: 无敌古仙医叶飞 当霸总一家穿越到古代后庄静初褚南玹 主角霍海云晴 云晴霍海 遮天之女帝的绊脚石 万古第一杀神苏玄 五宝爹地甜宠妈陆南烟顾北寒 燃情辣妻携宝归来沈蔓歌叶南弦 极品龙婿龙辰(龙辰楚婉柔) 龙血丹尊叶辰(叶辰沈雁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