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工作乱如麻跃进诗篇醉人心
大跃进时代果然是一日千里。
谷仓人民公社一下子涌来了十几个工作组。他们分别来自省地县各级政府部门。有专抓烧木炭的省地大炼钢铁工作组,有专抓民兵建设的地县人武工作组,以及县委农工部工作组、县改造**新农村工作组、县畜牧改良工作组、县水稻科研工作组、县人粪喂猪小科研工作组、县除四害讲卫生工作组、县群众诗歌普及工作组……各工作组各自按照自己部门确定的大跃进规划和指标,要求在本公社加以贯彻落实。形势逼人,催人奋进。各个工作组所开展的各项工作,都是本公社的中心工作。各中心工作齐头并进,便就没有了“中心”。常常是这一项中心工作刚刚布置下去,还没能来得及付诸实施,又被另一项中心工作所挤占。各中心工作互相交错,互相扯皮。没完没了的联席会议,总也无法协调因为中心工作太多而带来的种种矛盾,常常是“你唱你的调,我吹我的号,会上说得好,会后另一套”。
公社书记柯得贵永远不知道疲倦。他细心耐心地周旋在各个工作组之间,不断把各项中心工作转移到各个生产大队或生产小队。
谷仓生产大队就在公社机关的眼皮底下。因此频频受到各个工作组的“光顾”。大队长宋茂香每天每天也忙于各项中心工作的协调和落实,应接不暇。田里的农活尚且忙不过来,还不得不抽调劳动力去烧木炭,以支援大炼钢铁运动;还不得不抽调劳动力去搞好民兵工作,巡逻放哨,维持社会治安。还不得不抽调劳动力配合小科研、除四害、诗歌普及……常常被弄得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随着时间的推移,生长在田里的晚稻正由青变黄,行将完成它的生长周期。作田人都知道:到了收割的时候了,该收割了。宋茂香心急火燎,多次去请示公社党总支,请求把抽出的劳动力从各项中心工作中调回来,以尽快收割成熟在田里的晚稻。可是,公社党总支穷于应付各项中心工作,对成熟在田里的晚稻,也只能听之任之。
终于有一天,省委召开电话会议,要求各地市、各县区、各人民公社再接再厉,打好小秋收的人民战争,充分发挥农业集体化的优势,不失时机地把秋收作物尽快收割上来,做到颗粒归仓。省委电话会议精神,为谷仓人民公社的工作注入了新的内容。公社书记柯得贵立即从各项中心工作中分出身来,狠抓省委电话会议精神的落实。因此,突击进行小秋收的工作,又成了重中之重,成了各项中心工作的“中心”。
在后进的会议室里,公社书记柯得贵召集了各个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的干部开会,就落实当前的小秋收工作,进行紧急布置。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公社书记柯得贵依旧是坐在主席台上作报告:“根据省委电话会议精神,结合本公社的具体情况,决定以生产大队为单位,搞大兵团作战,集中优势兵力,大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力争在三天三夜把晚稻突击收割上来。”
宋茂香暗暗庆幸:现在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许多正泡在各项中心工作中的劳动力抽调回来,进行小秋收了。春种秋收,理应如此。可是,她听着听着,竟糊涂起来:今年的小秋收,要结合当前的政治运动来一个大跃进,就能把所有的晚稻收割上来?
“真是天晓得!”宋茂香因为心里想得太多太多,嘴上一不留神,这一句不该说的话在无意中漏了出来。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时,话已出了口,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宋茂香好象有些抵触情绪!”柯得贵离开了讲稿,两眼紧紧盯着她:“你站起来,说给大家听听。”
宋茂香不得不站了起来。她的脸红了,心里忐忑不安。她知道说出来肯定不好,可是不说出来也许误会会更大,更不好。不如干脆说出来。
“我是在想:以生产大队为单位——几百名劳动力同时涌进一块田里或几块田里搞什么大兵团作战,怕就怕摆布不开。我估计:一人最多只能割上一两手稻子,田里的稻子就要割光,又要转移到其他地方。这样一来二去,浪费了时间。”宋茂香的宏论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场的干部们都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担心她会挨整。
“搞大兵团作战,大搞人民战争,这充分体现了**的军事思想。”柯得贵出人意料地和蔼:“县委洪书记就是根据省委电话会议的精神,并参照了外地的跃进经验才作出这样的决定的。”
干部们这才放下心来。柯得贵没有追究她的抵触情绪的根源,也没有给她戴上什么政治帽子,算是“法”外开恩。宋茂香本人也知趣地点了点头,默默坐下。
“为了打好这场人民战争,必须大造声势,鼓舞士气。”柯得贵又对下一步的工作,进行了周密的部署。“明天一早,各公共食堂提前开饭。吃过早饭,全公社的社员统统集中在苦槠坪的老戏台,召开社员誓师大会”
会议开完了,干部们分头下去,做战前准备。柯得贵特别把宋茂香留下来,单独交给了她一个任务:叫她派人把老戏台布置一下,同时把老戏台下的牛屎和猪粪打扫干净。
“誓师大会的主席台上要贴一张**像,还要贴一张大会誓词。”柯得贵还特别强调:“大会誓词我已写好。你用大红纸腾正,就贴在**像下面。”
宋茂香接过誓词一看,东倒西歪的几行小字,所表达的却是战天斗地的内容:
我们是革命的一块砖,
东南西北任党搬。
宁愿一年不睡觉,
宁愿二年不吃饭。
全面跃进永向前,
**早实现。
宋茂香仔细斟酌了誓词的内容。她认为一年不睡觉和二年不吃饭这样的提法欠妥。在她用大红纸腾正的时候,便信手圈掉了“一年”,改成了“三天”;圈掉了“二年”,改成了“一天”。她的这一改动被柯得贵发现了,斥之为右倾机会主义。
“你为什么这样做?”柯得贵桌子一拍,大声质问:“你的思想根源是什么?”
“我是这么考虑的:人不可能一年二年不吃饭不睡觉。能坚持三天不吃饭不睡觉就非常了不起。”宋茂香嗫嗫诺诺,试图说明她的修改理由。
“右倾!保守!”柯得贵打断了她的话:“我问你:党为什么提倡一天等于二十年?为什么提倡头可断血可流?还不是为了大跃进!三天不睡觉,一天不吃饭,能算大跃进吗?我看你满脑子都是资产阶级思想!”
宋茂香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严厉的批评,不觉鼻子一酸,声泪俱下。她痛哭了一场,深挖了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根源。是的,柯得贵的批评是对的。三天不睡觉,一天不吃饭的确算不上大跃进。
“柯书记,是我错了,让我把誓词改过来吧!”宋茂香痛心疾首地说。
柯得贵忽然大度起来,他不再批评她,不再给她上纲上线。而是以一个长者的宽厚,拍了拍她的肩膀,并以好言安慰。这更给了她改正错误的勇气和力量。
※※
上午八时,宋茂香和她的谷仓生产大队的男女社员们高举着红旗,手拿着镰刀,肩挑着谷箩来到老戏台下等待开会。又过了一会,公社书记柯得贵和公社副书记赵玉兰带着几个公社干部来了,在主席台上坐了一大排。誓师大会开始,首先由柯得贵带领大家在**肖像前宣誓:
我们是革命的一块砖,
东南西北任党搬。
宁愿一年不睡觉,
宁愿二年不吃饭。
全面跃进永向前,
**早实现。
高亢的誓言响彻云霄,永远启人以所向无前的力量。同时,也激起了宋茂香心灵上的感应:搞大兵团作战,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这充分体现了**的军事思想。宣誓过后,便是公社副书记赵玉兰作动员报告,便是各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派出代表登上主席台表决心。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深入到每个社员的心里,溶化在每个社员的血液中。
誓师大会之后,各生产大队的干部和社员,高举着红旗,满怀着革命豪情奔赴各自的战场。宋茂香也带着大队人马来到自己的阵地。作战尚未开始,瘌痢金根气喘吁吁地跑来:“公社来人了,在生产大队的大队部等着要见你。”
宋茂香匆匆安顿了大队大兵团事宜,然后,抽身来到大队部。原来是公社秘书李秋根带领着驻公社的群众诗歌创作组的跃进诗人来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县文教局的王夫子同志,也是本省小有名气的跃进诗人。”李秋根说着,随手呈上了一份介绍信。“准备在你们的生产大队蹲点。”
跃进诗人,大名鼎鼎的跃进诗人,宋茂香早就认识。她腼腆一笑,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双手接过介绍信,感到十分沉重。他的到来,肯定也带来了什么中心工作要落实。大兵团作战,任务是如此紧迫,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接待他?
“跃进诗人来了,我们非常欢迎。”宋茂香不想接待他,但又不便拒绝:“只是目前要进行大兵团作战,社员们都很忙,抽不出劳动力来。”
“他来蹲点的目的是采风,不会占用你们的劳动力。”李秋根竭力声明。
“什么采风?”宋茂香感到别样新鲜:“我一点也不懂。”
“采风,就是下到你们的生产大队采集文艺创作的花粉,然后酿成‘蜜’。”跃进诗人嘴巴一张,便滔滔不绝:“为了落实**在成都会议上的讲话精神,繁荣我县的群众诗歌运动,我们工作组的成员,都分别下到各个生产大队蹲点,和广大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努力深入生活,发现英雄,为英雄立传。同时,还要收集整理民间的口头文学。因为,广大人民公社的社员在进行大跃进的过程中必然会有心得,有体会。把这些心得体会整理出来,便就是文学,便就是诗。”
跃进诗人还告诉她,眼下的大兵团作战也给诗歌创作和繁荣提供了极好的环境。他们确信这样坚持下去,一定能推动本地区的社员群众诗歌运动的蓬勃发展。据信,在劳动中产生的诗歌,反过来又能激起社员群众的更大的劳动热情。
“只要不占用我们的劳动力,你就尽管采风吧!我们密切配合。”宋茂香把跃进诗人安排在本生产大队的大队部住下,又叫瘌痢金根陪着他下到第一生产小队里去蹲点。
大兵团作战开始了,谷仓生产大队的几百名男女社员在宋茂香的一声令下一字儿排开,涌向青中透黄的稻田里,挥动着镰刀,见稻就割。所到之处,成片成片的稻子纷纷倒下,如同一台巨大的联合收割机。可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多久,便乱了起来,你挤我推,互相干扰,人均割不了几手稻又得随大兵团转移。如此这般,消耗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社员们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少数社员开始疲塌了:你蹲下解个手,我坐下吸袋烟,你手拿着镰刀装模做样,我也手拿着镰刀作样装模……大家彼此彼此。
一直参与大兵团作战的跃进诗人,一面与普通社员一样收割稻子,一面左右留神,努力捕捉各种生活素材,收集跃进诗料。他体验生**验了一个上午,也没能写出一首诗来。因为眼前的这乱糟糟的场面,磨洋工的场面,都不能激起他的创作灵感。他要作的诗是专门歌功颂德的诗,是粉饰现实的诗。要获得这方面的素材,必须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并且一刻也不能放松。
跃进诗人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一点也不敢偷懒。他赤着脚,弯着腰一手一手地割着割着。尽管已经很累,他还是不停地割,割……蓦然,他的镰刀没有把握好重心,朝自己的左手猛割了一刀,把大拇指割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这一刀虽然痛得他直冒汗,但却激起了他创作灵感。一首长诗立刻在他的心中酿成。他顾不上手指上的伤痛,立刻掏出了自来水笔,就坐在田埂上即兴创作。他作诗的速度果然跃进,洋洋洒洒的几十行诗句一气呵成,跃然纸上。
“宋大队长,我写了一首诗,请求生产大队管委会同意我就在田间地头发表。”跃进诗人立即把他刚完成的诗篇送审。
宋茂香认真审阅了他写下的每一句诗,似乎没发现有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炮弹”,便批准他发表。跃进诗人带着他的诗人的陶醉和激情,来到社员中间,大声朗诵给社员们听。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
谷仓人民公社的社员发挥了冲天的革命干劲,
喜看稻海千层浪呦,
亩亩都有二万斤。
……
本来,在劳动中产生的诗,反过来又能激起社员群众们更大的劳动热情。可是,今天跃进诗人发表的诗,并没有产生这些作用。社员们依旧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坐在田埂上抽烟,聊天。惟有蠢姑感悟到诗的真谛。她一面听着诗,一面弯着腰挥镰割稻,连头也不抬。在她身后,留下了一片割倒了的稻子。
“蠢姑,休息一下吧!”五姑娘自己不好好割稻,不认真听诗,还动员蠢姑也放下镰刀陪她聊天:“你表现得再好,也只是一个候补社员,到死也转不了正。这叫阶级路线。”
蠢姑只忙着割稻,只注意听诗,没有时间插嘴。
“蠢姑呀,这沈冬生的小肚子上吊了一个什么?我又忘了。”五姑娘又换了一个话题。
“沈冬生的小肚子上吊了一个秋茄子!呵!不要说了,我怕羞。”蠢姑听了诗,就变得相当聪明了,还懂得害羞。
“可怜这沈冬生白白娶了你,连一夜夫妻也没做”五姑娘不无遗憾地说:“白白浪费了那条秋茄子。”
**领导我们大跃进,
大兵团作战符合多快好省。
社员同志们加油干吧,
三天三夜一定能完成。
……
跃进诗人还在卖力地朗诵他的跃进诗篇,山也笑了水也笑。而社员们却在交头接耳,认真讨论那一条白白浪费了的秋茄子。不必讳言,蠢姑和沈冬生的婚姻曾在村里引起过不小的风波。有人说男人有“病”,有人说女人有“病”。究竟孰是孰非,莫衷一是。这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旁边的几个手上还拿着镰刀装模作样的社员也都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参与讨论。就连生产大队的副大队长瘌痢金根也忍不住地凑了上来。
“兴许这沈冬生也是个阴阳人!没有秋茄子,只有一个小小的红辣椒。”瘌痢金根语出惊人。
“红辣椒?哎呦呦,那不会辣死人?”五姑娘大笑。
五姑娘的笑声,也把瘌痢金根、宋九根和拐能叔逗笑了。有人提出动议,要剥开沈冬生的裤子看个究竟,这得到了瘌痢金根的首肯。
“不行,不能侮辱人格。”拐能叔当即反对。
“五类分子还什么人格不人格?”瘌痢金根看看天色已晚,就是再大兵团作战也于事无补,不如寻点开心事,让大家都轻松轻松。他当机立断,向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下令:“给我脱。”
男社员要开无聊的玩笑了,女社员们一个个借故离开。女社员一走,男社员更加肆无忌惮了。有几个小伙子强行把沈冬生揪住,扯开他的裤带,剥下裤子,把裤子往天上抛。
“哎呦,原来是一条滚圆的秋茄子。”瘌痢金根嬉笑着作权威的鉴定。
受惯了侮辱的沈冬生一声不响,毫无反抗心理。他挣扎着拾起从天上落下的裤子重新穿起,又拿起镰刀一手一手地割着,割着。没有人同情沈冬生,无论他的小肚子上吊的是秋茄子还是红辣椒。也没有人理会跃进诗人的诗,无论他的诗是何等的政治第一,艺术第二。
**的话儿记在心,
**挥手我前进。
**呦**,
你是人民的大救星。
……
在夕阳的晚照中,跃进诗人使足了劲,还在继续朗诵着,朗诵着。他简直快要醉了。
※※
一天的大兵团作战,在一片松松垮垮中结束了。政治挂帅的场面,思想领先的场面倒是搞了不少,惟独晚稻收割的不多。如果这样下去,别说三天三夜,就是三十天三十夜也未必能完成任务。宋茂香非常着急,当天晚上就在生产大队的大队部召开干部会议,商量解决办法。
新添置的煤油灯点亮了,白炽的亮光,招得四面八方的飞蛾纷纷扑来,投入在透明的玻璃罩里,烧死在灼热的火焰上。干部们围坐在**像前,如同**他老人家也参加了会议一样:干部们一个个缄口不言,都怕万一说错,让**听见而招来横祸。
“瘌痢金根,你就带个好头,发言吧!”宋茂香试着点将。
“大兵团作战、人民战争、**万岁!我坚决拥护。”瘌痢金根空泛地表了一个态。
宋茂香频频点头,,表示认同之意。她一再表明不是要改变大兵团作战的性质,而是希望在措施方面予以完善,使之更利于小秋收。
“宋九根,你说说吧!”宋茂香又点一将。
“我没有文化,又不懂什么社会主义、**。”宋九根目睹了大兵团作战的全部过程,憋了一肚子怨气。他早就想提意见了,可就是不敢说。
“你就放心发言吧!都是自己人,说错了话也不会戴什么帽子,打什么分子。”宋茂香极力在会上创造宽松气氛,以利于畅所欲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把晚稻收割上来。”
“这大兵团作战,这人民战争都是符合**的军事思想,只是会使人变懒。就连一向勤勤恳恳的聋子狗顺也学会游游荡荡了。”宋九根说得很不客气,句句切中要害:“要是依我,什么大兵团作战也别管,割了晚稻才是真。各个生产小队包割自己队里的晚稻,早割完早休息。割不完自己负责:收不上晚稻,自己生产小队的公共食堂别开伙。”
会议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桌上的煤油灯渐渐暗淡,露出了发红的灯芯。宋茂香知道已经是油干了。她望了望贴在墙上的有些模糊的**像,心急如焚。不能说宋九根的办法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不符合人民公社的体制,不符合大兵团作战的精神,更不符合**的军事思想。可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县委洪书记一再教导我们,要狠抓阶级斗争,以推动工作。”宋茂香拧开煤油灯,加了半壶煤油:“大家看看,这阶级斗争怎么抓?”
干部们依旧是缄口不开,宋茂香只得自拉自唱:
“……对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可以进行专政,用专政的办法,可以使这部分人加大劳动量。不过,我看这一部分人所占的比例不大,而且大都老实,不敢怎么偷懒,光专这一部分人的政,也提高不了多大的劳动效益。”宋茂香的话说得比较大胆:“说一句不客气的话,真正偷懒的是那些阶级成份好的社员。他们有恃无恐,好象没有人敢对他们专政。”
宋茂香的话,终于触及到问题的实质。瘌痢金根接着发言,他兼了几天的治保主任,好象是很有些政治经验。
“对贫下中农,照样可以专政。”瘌痢金根态度坚决:“对偷懒的,抓住就斗,给他戴上五类分子帽子。我就不相信制不服他们。”
“动不动就专贫下中农的政,这涉及到一个政策问题。”宋茂香不同意这么搞:“再就是有些实际问题难以界定。就说偷懒吧,怎样才算是偷懒?谁都说不清。刚才宋九根说聋子狗顺上工时游游荡荡,我了解的情况就不同了:聋子狗顺胃肠不好,有些刮秋痢,一连屙了几次稀屎。总不能把解大便的人也揪出来斗争。”
“对解大便的次数也要作出严格规定:上工时只能解一次大便。小便嘛,可以解上三次。”有人补充建议。
“要是有病,或是刮秋痢,规定解几次大便就毫无道理了。”有人反对。
会议越开越僵,光是大便小便都讨论不完,争论不休。干部们枉费心机地开了半夜的会,连一个像样的办法也拿不出。第二天一早,大兵团作战又开始了。第二天的大兵团作战与第一天的大兵团作战没有两样。第三天的大兵团作战又开始了,第三天也同样没能出现奇迹。宋茂香再也不愿沉默了,她要去找公社书记柯得贵汇报情况,她要向他正面提出: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她来到公社办公室,迎面碰见了公社书记柯得贵。
“宋茂香同志,你来得正好,我在县里开了一天的会,学习了从外地取来的‘真经’,准备马上在公社全面推广。”柯得贵十分自信:“你们生产大队可以先走一步。”
宋茂香听说是刚从外地取来的“真经”,不由得肃然起敬。
“大兵团作战还要搞。不过,还得把这‘真经’补充上去。”柯得贵细细交待要领:“这‘真经’名叫插红旗拔白旗。要对每一个人民公社的社员在政治思想方面,在劳动方面,进行全面考核。对表现好的,你就给他插上红旗,对表现不好的,你就给他插上白旗——这叫鼓励“先进”,帮助“后进”,抓两头带动中间.最大限度地把广大社员的劳动积极性调动起来。对插了红旗的,你要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退步,退步了就得改插白旗。对已插了白旗的,要进行帮助,进行斗争,使他尽快拔掉白旗。如果帮助了,斗争了,还拔不了白旗,可以考虑戴上五类分子帽子。”
“请公社马上给我们批点钱和布票吧!我来给每个社员做上两面旗子。一面红旗,一面白旗,随时给他们插上。”宋茂香的心里比谁都焦急。
柯得贵笑了。他告诉她,红旗和白旗都是用小纸片做的,用大头针插在劳动竞赛表上。他一再提醒她,千万不要小看这些插着的小红旗和小白旗,其力量大得很。如果不经过相当的努力是插不上红旗的。如果一旦被插上了白旗,那将是反复的批判、斗争,批判、斗争——这叫拔白旗。宋茂香把刚取到的“真经”带回到生产大队,并将全面贯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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