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我放卫星不许你放卫星
又迎来了一个战斗的黎明,然而三八红旗高炉却在晨光的熹微中散尽青烟,慢慢冷却。宋茂香所最担心的事,终于无可挽回地发生了。多少期待和梦想就这么眼睁睁地给为泡影。宋茂香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瘫倒在铁矿石上。
消息很快传到大炼钢铁指挥部,柯得贵闻讯赶来,他望着不再冒烟的三八红旗高炉,一声不响。就在这之前,“东方红”和“向阳红”,“超英”和“赶美”等几个叫得响的高炉也都先后熄火,大钢铁运动陷入空前的困难中。
“柯书记,三八红旗高炉熄火了,你就处分我吧!”宋茂香神色沮丧地说。
“处分?”柯得贵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各个工地的问题多如牛毛,事故不断,单靠处分某几个什么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钢铁元帅必须升帐,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必须继续下去,因此也必须保护广大社员群众的积极性。
“宋大队长!”远处有人亮起嗓子在叫。宋茂香抬头看了看:是五姑娘,她懒得理她。
“高炉熄火当然不好,但是**教导我们坏事能变成好事。大炼钢铁运动是一次政治运动,我们每一个人在运动中,既炼了钢铁又炼红了心。”柯得贵正式就三八高炉的事故进行表态,他永远是那么自信:上级正确他正确,上级英明他英明。他的每一项指示,每一次表态都体现了党的政策,体现了**的英明伟大:“我们不仅要算经济账,我们还要算政治账。
宋茂香悄悄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称奇,他不仅不责备她,反而对她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这使她更加感到惭愧和不安。但是三八红旗高炉毕竟是熄火了,大炼钢铁的宏伟规划毕竟中断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她实在是心中无底。正踌躇中,只见五姑娘双手扶着蠢姑来到她面前。
“宋大队长呀!你就做点好事吧!你看蠢姑身子多虚弱,无论如何也不能参加劳动了。你就批准她再休息几天吧!”五姑娘不是干部,却比干部更关心蠢姑:“她刚才砸矿石时,差一点晕倒了。”
宋茂香认真打量了蠢姑一眼:她的身子的确很虚弱,脸色苍白气喘吁吁。这显然是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她一想起了头一天,几个老女人给她治病的事,心里就生气。
“治病?治病?搞什么鬼明堂?”宋茂香冲着五姑娘就是一顿牢骚:“硬把胡萝卜往下身塞,还能不出血?”
“蠢姑离了婚,和那个反动家庭划清了界限。她身子有病,我们不给她治,谁给她治?”五姑娘振振有辞,据理力争:“你是诚心不让她嫁人?”
宋茂香不愿和她磨嘴皮子,便立刻批准蠢姑再休息两天,把她打发走。然后转过脸来与柯得贵谈工作。,她特别就三八红旗高炉的善后问题作了请示。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一天等于二十年。”柯得贵每一次表态,都非常地注意政治,绝不能让一个指头的缺点掩盖九个指头的成绩。“三八红旗高炉自建炉以来,取得了很大的成绩,锻炼了群众。但也‘美中不足’,我代表大炼钢铁指挥部批准你们打一场检修高炉的人民战争,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
宋茂香好容易才从他的突出政治的表态中听懂意思。送走了柯得贵,她立即把拐能叔、仁义公等各位土专家请来,研究抢修办法。
“我对检修大炼钢铁的高炉没有经验,我只抢修过木炭窑和石灰窑。”拐能叔的学问依旧得从周边的学科中借鉴:“根据目前情况,我认为应该凿开炉膛看看‘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不找到病根,难以下‘药’。”
土专家们纷纷发言,支持拐能叔的意见。就这样,宋茂香重新又组织力量,开始了抢修高炉的战斗。她和她的突击队员们运用铁锹和锄头在炉底凿出了一个窟窿,还没能接近炉膛,就被来自炉膛中心部位的干热灸烤得剜肉彻骨般地难受,突击队员们实在热得坚持不下去了,不得不停下来,开凿工作被迫中断。
“这简直就是过火焰山!”仁义公直热得气喘吁吁。
“只好等它自然冷却再说!”宋茂香终于决定。
不知是哪个生产大队的报喜队伍又抬着**画像,抬着一块裹着红绸子的铁块,敲锣打鼓从后山绕道走过来,在三八红旗高炉工地招摇而过。然后又向大炼钢铁指挥部方向走去。那是他们“亲手”炼出来的钢铁,他们有理由大肆眩耀!宋茂香眼巴巴地望着报喜队伍和报喜队伍里的裹着红绸子的铁块。羡慕极了。
“三八红旗高炉哪一天才能炼出钢铁来?”宋茂香看看别人,又比比自己,思绪万端。
形势逼人,催人奋进。宋茂香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咬咬牙立刻又載上湿草帽,穿上水棉袄只身钻进刚开凿来的窟窿里,继续奋力开凿,毕竟窟窿里的温度太高。她只凿了三五镐,又不得不退了出来。为了抢时间,争速度,她果断决定挑水往窟窿里灌,以加速冷却时间。她试着灌了一担水、二担水、三担水……水在窟窿里,仅“哧啦”一声,便倾刻化为白色的雾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窟窿里的温度依旧降下不来。
“宋大队长在吗?”五姑娘不知时候又来了,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有很急的事。“哎哟哟!不得了了!”
“又有什么事?”宋茂香有点不耐烦了。
“天哪!那天给蠢姑治病有半截萝卜断在里面了。”五姑娘附着宋茂香的耳朵神秘地说:“是我今天发现的。”
“你们搞什么名堂?简直拿人开玩笑。”宋茂香大发牢骚:“还不赶快送县人民医院!”
“送县人民医院?生产大队里拿钱?”五姑娘问。
这一问,把宋茂香问呆了:自人民公社成立以来,各级基层组织相继完善,而社员们的劳保福利事业似乎没能提到日常的议事日程上来。
“我们只想请拐能叔挖点草药来治。”五姑娘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这个病我不会治。”拐能叔一口拒绝。
五姑娘怏怏走了,宋茂香一时半时还顾不上蠢姑的病。只顾忙着指挥人挑水往窟窿里灌: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挑水往窟窿里灌!一连灌了一天一夜,炉膛终于冷却,宋茂香和她突击队员们齐心合力,一举把炉膛凿开,从炉膛里掏出了一块块黑色的坚硬的物质。宋茂香信手砸了一块,仔细端详。
“挺硬的,莫不就是……钢铁?”宋茂香初步判断。无疑这是她希望中幻觉。
突击队员们听说从炉膛里取出了钢铁,也都十分高兴:几多曲折,几多劳累,现在总算有了一点回报。他们不约而同地涌向宋茂香争相观看。
“我看像是梗阻在肠腔里的未消化的食物!”仁义公也砸了一块,指着其中的断面说得有根有据:“你们看看吧:这一部分是铁矿石,这一部分是碎锅铁,这一部分是未燃烬的木炭。要说是钢铁,恐怕还差上一把火。”
宋茂香将信将疑,她也并不完全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她多希望这就是钢铁!因此,她临时指派了两个五类分子抬着一块样品,亲自送往大炼钢铁指挥部,请柯得贵鉴定。
“鉴定?叫我鉴定?”柯得贵远远地瞄了一眼,冷冷地说:“你就放在办公室吧!等我有时间再说。”
宋茂香看着她的上级领导面色阴沉,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她不明白究竟是哪一点惹得他不高兴?她不敢向前再进一步,亦不敢向后倒退半步。她实在为难得很,她完全不知道柯得贵心中的苦衷……
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各地各部门正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速度向着社会主义、**突飞猛进。唯有大可县的形势并不一片大好。钢铁元帅虽然升帐,大大小小的高炉也相继建了几百座,表面上虽然轰轰烈烈,而骨子里却暗藏着危机。人心焕散,矛盾重重,人力物力已消耗了不少。可是始终未见有人炼出几斤钢铁来。尤其使他不安的是县委洪书记今早又派了小马下来向他下达了死命令,叫他不仅要炼出钢铁来,而且还要放上一二颗钢铁卫星。那样子像是有意启发他,暗示他干点什么。宋茂香的到来,更搅得他心烦意乱,他信手翻开了当天的内部简报:**视察河北俆水的消息,又重新刊登出来,他又连连翻阅了其他几份跃进战报。张张报纸,也都载满了全国各地的刷新生产记录和大放卫星的消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于是他在一瞬间终于大彻大悟了。
“该死!”他狠狠地咒骂他自己:他对县委洪书记的意图,为什么理解得这么迟呢?
“柯书记!”站在一旁的宋茂香被突如其来的“该死”,吓得魂不守舍,她连连申辩:“我没有搞破坏,我是贫农阶级,我诚心拥护大跃进!”
“呵?我不是说你!”柯得贵如梦初醒。他嘴里吱吱唔唔,双手抓起她送来的样品,大致看了一下:既然没有人能断定“是”与“否”,何不来个明确认定!对上可以宣扬成绩,对下可以鼓舞士气。
“这就是钢铁!是一炉优质钢铁!”柯得贵很有假戏真做的本领,他笑态可鞠地紧握住了宋茂香的手:“你们成功了,在**的英明领导下,你们像俆水人民一样,发扬了冲天的革命干劲,我代表**大可县委大钢铁指挥部,向你们表示热烈的祝贺!”
“这是钢铁?”宋茂香大惊,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她跑着跳着回到三八红旗高炉工地,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传达给每一个人。
“宋大队长,我要向你报喜!”五姑娘也欢喜雀跃:“蠢姑下身里的半截断萝卜取出来了!是我用手指甲抠出来的!”
“胡闹!你们简直是胡闹!”宋茂香大发雷霆。
“我们胡闹?”五姑娘决不接受这样的批评:“我们土法上马,治好了蠢姑的病,我们也学习了《矛盾论》、《实践论》,《愚公移山》……”
※※
刘胡兰突击队炼了一炉优质钢铁,受到了大炼钢铁指挥部的表扬。下一步是要尽快大张旗鼓向**大可县委报喜,以扩大舆论宣传,从而推动全县的大炼钢铁运动,向着更多、更快、更好、更省的目标前进。宋茂香按照柯得贵的指示组织了一个规模较大的报喜队伍,高举着**画像,抬着用巨幅红纸写成的喜报,敲锣打鼓向城关镇进发。报喜队伍转了一个弯,刚走出龙脉岗,又被公社秘书李秋根拦了回来。
“宋茂香,你们的喜报送审了吗?”李秋根发出严厉的警告:“小心犯错误。”
宋茂香被这突如其来的批评吓了一点跳,她立刻命令暂时停止前进。双手捧着大红喜报前去大炼钢指挥部请示。她一面走一面又重新审查了她亲自撰写的喜报,上面不仅写了东风浩荡,大地回春和一天等于二十年,还写了**的英明领导和鼓足干劲等内容——百分之一百地突出了政治,何谈犯错误?既然你李秋根说要送审,就送审吧!没有什么了不起:真金不怕火来炼。她见到柯得贵便双手把喜报呈给他。
“你这是目无组织!目无领导!”柯得贵迎头就是一顿批:“你坐下吧,让我一句一句帮你改!”
宋茂香唯唯喏喏。她知道他识字不多,便逐字逐句地念给他听,逐字逐句地征求他的意见。她的第一段尚未念完,就暴露出了问题。
“你这哪里像喜报?”柯得贵摆出了大手笔的派头:“喜报的开头部分应该写**万岁!怎么柯繁青的那一套‘指鹿为马’让你学来了?”
宋茂香听着这些莫须有的批评,不觉汗流浃背。她偷偷看了他一眼:那样子似乎并无恶意,并没有要把她打成右派的意思,心里算是踏实了些。她遵照他的意思,把**万岁加进了喜报的开头部分。
“……还有,你这成绩摆的不够。”柯得贵的政治性很强。“你想想看,你们三八红旗高炉只生产钢铁1000斤还报什么喜?快把‘斤’字改成‘吨’字,可以放一个卫星——一个省级卫星。”
宋茂香又顺从地把“斤”字改成了“吨字”。她的心里暗暗感到困惑:如此一改,使这一炉优质钢铁的产量一下子扩大了2000倍,究竟是你柯得贵指鹿为马,还是我宋茂香指鹿为马?吹牛也吹得太离谱。她怯生生地抬起头,又偷偷地望了他一眼:他还是那么自信。
“再把‘赶上那个英国用不了十五年’也加上!”柯得贵又补充了一条,喜报终于完稿。宋茂香重新用大红纸腾正。报喜队伍这才成行。遵照柯得贵的意见:报喜队伍又扩大了阵容。走在第一排的是由四个突击队员抬着**画像,象征着“政治挂帅,思想领先“,走在第二排的是由三个突击队员高举着三面红旗,象征着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无往而不胜。走在第三排的是两顶披红挂绿的八抬大轿,轿子里坐着的不是新婚大姑娘,而是从三八红旗高炉里开凿出来的优质“钢铁”的标本……报喜的队伍敲锣打鼓,沿着山间小路,向着**大可县委会的所在地———城关镇逶迤而去。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城关镇。
城关镇早已旧貌换新颜,到处是迎风招展的红旗,到处是喧声不绝的锣鼓。宋茂香和她的报喜队伍在城关镇各个小街小巷里大大地招摇了一番,然后来到**大可县委的大院里。县委洪书记亲自走出来迎接报喜队伍。这使宋茂香感到恩宠有加。洪书记,**的好干部,大可县的父母官,他的一个微笑,便是对社员的爱护,他的一次挥手便是对社员的一次关怀。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宋茂香宣读了刘胡兰突击队的喜报。
“……**万岁!……我们刘胡兰突击队的同志们,发挥了冲天的革命干劲,第一炉就炼出优质钢铁1000吨,特此报喜。”
这是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顿时,锣鼓声鞭炮声一片欢腾。**万岁、大跃进万岁响彻云霄。县委洪书记煞有介事地走上来,紧紧地握住了宋茂香的手,表示祝贺,并即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你们炼出了一炉优质钢铁1000吨,放了一颗卫星,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争取炼出更多更好的优质钢铁来!”县委洪书记说着,又把一面写有“钢铁模范”的锦旗,授予刘胡兰突击队。
宋茂香代表突击队收下了锦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刺激,摧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她和她的刘胡兰突击队只不过炼了一炉钢铁,就获得了如此的殊荣,实在是受之有愧。
报喜的仪式结束了,宋茂香载誉归来。回到工地,她还沉缅于不可名状的亢奋中,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王琪曾对她的工作的支持和帮助。今天的荣誉,也应该有他的一份。她想着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久久停留在三八红旗高炉上。烈士就是在这里化作一缕青烟升上蓝天的。而今,他的魂飞何方?他对高炉的投入太大太多,而他得到却又太小太少,甚至没能亲眼一睹今天报喜的盛况,就永远永远地去了,给她留下了无尽的思念。
“王琪呵王琪,我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把三八红旗高炉修好,让它多出钢,出好钢!”宋茂香面对着蓝天,寄托着她的深深的祝福。
※※
三八红旗高炉的炉膛已经彻底打开,凝固在炉膛中央的优质钢铁以及未燃尽的木炭和铁矿石均已掏尽。下一步如何检修,宋茂香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她和癞痢金根又召开诸葛亮会,把生产大队里的诸位“诸葛亮”请到现场,再进行一次隆中对。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我们三八红旗高炉放了一颗光芒四射的卫星。让我们高呼:**万岁。”宋茂香向各位“诸葛亮”宣布开会宗旨。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转过弯来:“把各位请来,讨论高炉的检修办法——这和放卫星并不矛盾。”
诸位诸葛亮们的哑然,谁都明白,正是在这样的“不矛盾”中,到处充斥着矛盾,他们颇觉尴尬:刘胡兰突击队从炉膛里挖出的这颗号称1000吨的优质钢铁卫星刚刚升空,**大可县委机关报——《跃进战报》便以通栏大标题,首先报道了这一消息,紧接着省委机关报《xx日报》和省电台等宣传机器,也竞相开动,把这一消息炒得沸沸扬扬。而现在,又讨论检修高炉,似乎有些不伦不类。其中的奥妙也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会议正艰难地进行着,又有一列报喜队伍敲锣打鼓从后山绕过来,从三八红旗高炉工地上喧嚣而过,把各位“诸葛亮”的思绪搅得更加散乱。
“这是沙田人民公社黄沄生产大队的报喜队伍。”癞痢金根深知其中的内情:“他们的东方红高炉放了一颗卫星,生产优质钢铁1010吨,刚好超过了三八红旗高炉。”
“呦,怎么会那么巧?”宋茂香感到有些蹊跷。
“沙田人民公社的吴国亮有意搞破坏!”癞痢金根进一步剖析情况。“大炼钢铁指挥部派人去吹风’!叫他们不要放这卫星,他们就是不听。”
“搞大跃进人人都有权放卫星。”宋茂香在一旁为吴国亮打抱不平。“只许你放卫星,不许他放卫星,这不公平。”
“可是……可是他们的‘东方红’高炉在熄火后根本没有检修,更没有点火。”癞痢金根一语切中要害。
“我们三八红旗高炉点是点了火,也仅仅炼出1000斤‘优质钢铁’,并没有1000吨那么大的数字。”宋茂香大声强调:“其性质和他们没有两样。你不要在这里指鹿为马。”
诸葛亮会一下子变成了吵架会,吵架的双方各自旗鼓相当,势均力敌,若论理论,癞痢金根自然不是宋茂香的对手,若论权势,宋茂香又不及癞痢金根了。几经较量,癞痢金根终于惨败。他暗暗怀恨在心,待机报复。
“你们二位干部不要吵了,听我发言!”拐能叔有意高声呼喊,把二人争吵声盖住:“诸葛亮会还要不要开了?”
宋茂香和癞痢金根只得暂时休兵罢战,让拐能叔发言。
“我的看法与王琪的意见基本一致,可惜王琪死了。”拐能叔欲说又休:“我说出来就怕你们不接受。”
“有什么意见,你就大胆地讲!”宋茂香鼓励他:“要是王琪还活着,他一定会参加我们的诸葛亮会的,他也一定能大胆地为我们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王琪在大学读书时犯过错误,是一个右派分子。”瘌痢金根一旁接嘴。
宋茂香恶狠狠地瞅了瘌痢金根一眼。她不能容忍他再说王琪的坏话。诚然,王琪在大学读书时曾有过右派言论,但他并没有被划成右派分子,这是千真万确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本次大炼钢铁运动中表现得相当突出:不怕苦,不怕累,以致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就连县委洪书记也要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王琪不是右派分子,你不要在烈士的脸上抹黑。”宋茂香又不知不觉流露出了对王琪的至爱:“王琪不是因为你是不会死的。你对不起王琪,也对不起我!”
“你这是右派言论!”
“你才是右派!”
二人再一次爆发了争吵。
“诸葛亮会还要不要开了?”拐能叔再一次大声呼喊,把二人的吵架声盖住。
宋茂香立刻住了嘴,瘌痢金根也住了嘴。
“三八红旗高炉熄火的原因主要是炉膛太大太深。里面的木炭和铁矿石相互挤压混在一起,阻塞了气道。我们的钢钎相比之下又太小,够不着底。”拐能叔因此提出了一个改小炉膛的计划:“我的意见是:用黄土把炉膛的底部垫高,夯实,炉门也相应提高另开。这样,炉膛变浅变小,也便于使用钢钎。”
“炉膛缩小?公社是不会同意的。”宋茂香提醒拐能叔,发言要绕过敏感区。
“真是乱弹琴!不缩小炉膛,高炉无法抢修。”拐能叔坚持自己的意见。
又有几位“诸葛亮”发言,一致认定必须缩小炉膛。在客观上像是在批判柯得贵瞎指挥。一直对宋茂香不满的瘌痢金根把会上的情况都当成是宋茂香的恶意煽动而牢记在心。他是要去打小报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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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田人民公社黄沄生产大队的报喜队伍也在龙脉岗的各个工地招摇了一番,然后吹吹打打向城关镇的方向走去。他们也是到**大可县委会去报喜的。消息传到大炼钢铁指挥部,柯得贵大惊失色,急忙派人去追,在中途把他们拦了回来,并把主持本次报喜行动的该公社党总支书记吴国亮找来“个别谈话”。
“柯得贵呀柯得贵,广大社员进行大跃进,你为什么要反对?”吴国亮一走进大炼钢铁指挥部,就是一顿牢骚:“你好了不起?”
“不是我了不起,是你了不起!”柯得贵反唇相讥。他手中握有县委洪书记的“尚方宝剑”,因而满嘴是理:“已经向你们吹了风,为什么还要报喜放卫星?”
“三八红旗高炉可以报喜放卫星,为什么就不让东方红高炉报喜放卫星?”吴国亮当即质问。他不在乎柯得贵这个同级干部。
“告诉你吧:三八红旗高炉的的确确炼出了优质钢铁1000吨,放了一颗卫星。所以他们应该向县委会报喜,也就是向党中央和**报喜。”柯得贵振振有辞:“可是你们呢?你们的东方红高炉炼出了优质钢铁吗?你们至今连个火都没点!”
吴国亮一时呆了:三八红旗高炉明明白白只炼出了优质钢铁1000斤,而在报喜放卫星时却夸大到1000吨。这是公开的秘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是容许三八红旗高炉吹牛,为什么就不让东方红高炉也吹一次呢?这太不公平了!
“你别以为三八红旗高炉的实际产量没有人知道。”吴国亮反将他一军。
“你知道什么?你这是在有意破坏**大可县委的大炼钢铁运动的战略部署。”柯得贵脸色一变,吩咐李秋根叫来民兵,把吴国亮五花大绑推出门外:“我早经县委洪书记授权,对于你这样的反革命行为有权逮捕,吴国亮犯有反革命罪,立即逮捕法办!”
吴国亮被押走了,消失在他自己扬起的尘土中。吴国亮简直成了“运动员”,在每一次运动中总会被当成反面教员。他这一次被打成“反革命”,同样有点冤。殊不知这是政治的需要:三八红旗高炉放的这颗卫星赢得了省内外的一片喝彩,这不仅是谷仓人民公社的光荣,也是大可县的光荣。吴国亮的此举,恰恰是从“左”的方面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荣誉。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及时“纠正”,此例一开,必然失控,从而导致各个人民公社竟相模仿,“乱”放卫星。卫星一多,鱼目混珠,而“真”卫星也就变得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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