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刑?”夏子衿略略思量了一阵,这才想起来小葵说的是何事。
自秦贵人那档子事判下了罪刑后,明圣帝定的车裂之刑本是要在五日之后就办的,偏偏那秦贵人是个十分怕死的,竟是临行前诓骗说自己怀了身孕。
众人皆是知道她那“奸夫”小淮子是个太监,万万是让她怀不了身孕的,且明圣帝六十有余,若是当真出了个小皇子,那又是要另当别论的了。
于是乎这车裂刑便又缓了下来,明圣帝命人将秦贵人从天牢里捞出去关回了朝晖宫,心中对于秦贵人给他带绿帽子这一关自然还是过不去的,极为不愿意见秦贵人,只是托了皇后全权去验看她腹中胎儿的状况。
哪里知道秦贵人实乃是谎称,那喜脉的脉象也全是以药物作的假,想要乘着夜半三更,禁军看管松时卷了细软偷溜出宫去逃命。
不曾想刚刚出了北宫门就被抓了个正着,于是乎事情败露无疑,明圣帝盛怒之下更是直接将车裂刑改成了炮烙,强令后宫妃嫔观刑法不得缺席,生怕是这杀鸡儆猴的分量不够重,令后宫再出了第二个秦贵人来。
夏子衿心中咂叹,那秦贵人也是个奇葩女子,明知道是罪加一等却偏偏要生出后头的事端,炮烙着实是要比车裂来得骇人的多,疼进骨子里偏偏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一点被那滚烫的炮柱烫得焦烂,疼昏过去又生生疼醒过来,最后奄奄而死,百般痛苦折磨,倒是不如车裂一痛而过来得干净利索。
“罢了,行刑这等残忍的事情还是少看为妙,索性咱们又不是宫妃,父皇也不会强逼着咱们去看。”
小葵缩了缩脖子点头,也颇为赞同,口中念了两句罪过,便将方才端进屋子的铜盆打了热水伺候夏子衿洗漱。
这一头主仆二人对于秦贵人的行刑不甚感趣,然而另一面,及近午时的行刑场上确是人头攒动。
三人高的青铜大柱上绑着秦贵人孱弱的身躯,她在第二回被关进天牢时已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听闻水嫣然更是曾深夜造访天牢给了秦贵人好一顿鞭子,为发泄她曾经在秦贵人身上受的气。
宠冠一时的新秀妃子落得如此下场,自然是人人唏嘘的,之前妃子们多半是鄙夷与交头低啐,同情者甚少,毕竟以秦贵人定罪的罪名来看她无论是受怎样的刑法介是死有余辜的。
此时行刑正进行着,那青铜大柱内部填满了滚油,底下的炉火还在不断地烧热着,只听着行刑场上凄厉而惨烈的叫声一阵接着一阵,伴随着皮肉被灼焦的噗噗声,在前头一些的人甚至能够闻到难闻的肉糜味。
“当真是有些刺鼻。”皇后站在最前头掩着帕子遮面皱眉道,将目光游放在秦贵人那因为疼痛至极而扭曲的面貌,心头却莫名生出一丝快感来。
其余的妃子也莫不是如此,当初秦贵人在她们面前是多么地喝指一气,如今却是沦为满宫上下的笑柄,死也无尊。
偏巧着天落冷雨,斜风摧刮着卷过妃子们裙摆。
众人纷纷是躲进了帐下去,远远望着那炮烙柱子上越发像一团血肉模糊的秦贵人,依稀着有几分扼腕之感。
人群之外,一抹葳长的身影独立雨中,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纸伞,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柱台上的人,消瘦的面庞更加有些狰狞之感。
“太子殿下......我们可要过去?”一旁的侍卫小心翼翼出声。
太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锐利如鹰的眼眸从那炮柱上上收回来,缓了一口气后摇摇头。
“眼下咱们自然是能避开便要避开的,那秦贵人乃是本太子举荐进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少不得也会影响到本太子,若是让父皇多心那便是得不偿失的了。”
雨水淅沥沥地斜落在油纸伞上,那刷着厚重桐油的伞面不见浸透半分,啪嗒啪嗒的滴雨声混杂在秦贵人撕心裂肺的叫声之中格外有些怆凉。
“走吧,棋子没了毁了可以再寻一枚,可若是棋子变得不听话了......才当真是要让本太子头疼。”
夏天勤眯着双眼,盯望着这高墙耸竖的宫闱,半晌甩了甩袖子沉声到:“随本太子走!”
他带着几个贴身的侍从一路辗转至南殿,今日是秦贵人的受刑日,许多的宫人皆是去观刑了,是以这南殿一带也是冷冷清清。
绕过一片郁葱葱的林子,夏天勤几人踏入一间偏僻的宅院,远远便见着屋门半开,夏晟卿只着一件长衫半蹲在地上,而面前一方铜盆里头火苗燃地正旺。
“太子殿下怎么会踏足奴才这寒舍,怎的也未提前与奴才说一声,好让奴才准备准备,未曾准备周全招待太子殿下,倒是奴才失礼了。”
夏晟卿抬起面来说道,却也并未起身给夏天勤行礼,松松垮垮的长衫垂在脚边,沾上了铜盆里烧尽飘出的灰烬。
夏天勤看着他手上动作不停,竟是在烧着黄褐的纸钱,还未等他开口问,却听得夏晟卿的声音缓缓入耳。
“奴才这是给秦贵人烧些上路钱,望她含冤枉死的时候莫要连过纳河桥的乘船费都没有呢。”
火盆里头烧得噼噼啪啪,橙红色的火苗映照在夏晟卿的瞳孔之中,暗藏幽芒。
“哼,你既然知道她是受冤,又为何不救她?你分明知道本太子如今正是需要她替本太子笼络父皇心思,这一回却平白让她这样损了。日后在这后宫里头失了眼线,免不了又要让夏斌母子得意三分。”
夏天勤冷言道,这也是他今日为何来找夏晟卿的缘故,秦贵人那颗棋子损了,夏晟卿这颗棋子又似乎有些想要超脱他的掌控一般,若是他再不拿出一些手段震慑,怕是今后更加棘手。
“你当时就在场上,难道便没有想过要帮她一把?还是你分明要故意坏本太子的大事!”
末尾两字夏天勤咬重了些,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夏晟卿,略带几分警告的意味,“夏晟卿,本太子告诉你,你我二人虽然是同盟,可若是你碍着本太子的事,本太子照样的不会手下留情的,为人之命忠人之事,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小小的屋室之中却是暗藏汹涌,夏晟卿抬着头望着夏天勤肃穆渗然的脸孔,忽然却抬唇笑了笑,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烬。
“太子殿下恐怕对奴才有些误会呢,奴才不过是皇上跟前一个小太监,那秦贵人且不说是不是冤枉,单单是凭着她触怒皇上的那条罪名,便是奴才这般小喽啰听在耳中就要闻风丧胆的,又如何敢贸然为其求情?”
“再者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太子殿下若是要怪罪,也只能怪罪越妃的狠辣阴毒,与奴才又有什么干系,万万是谈不上什么妨碍不妨碍的。”
他语气淡淡,面色也同样是淡淡的,直起背脊来捋了捋衣襟,坦然无恙地看向夏天勤。
“是吗......”夏天勤眯着双眼冷冷瞧他,似乎是要透过他淡淡的神色瞧出一个所以然来,两人僵持这姿势许久,竟是谁也没有先挪开。
“最好别让本太子知晓知晓这件事情与你有关,否则......”
否则他只要一发现夏晟卿对自己起了疑心,不管他是不是还对自己有用,他的命就绝不能够再留下!
“太子殿下放心便是了,奴才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做什么栽赃陷害秦贵人的事情,越妃她老辣深谋,奴才不被算计进去已然是万幸了,又如何保得住别人。”
说罢,夏晟卿似是故意一般,从怀中慢吞吞掏出了一封黄褐的信件来,伸手往夏天勤面前递了递。
“这是什么?”
“太子殿下看了便知晓。”
夏天勤半信半疑地将那信封拆开,抖开信纸自第一个字看起,而那信笺纸上的内容让夏天勤不由得深深皱眉,最后竟是捏紧了拳咬牙起来。
“这个越妃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之前他以为,凭着秦贵人如今在后宫之中一揽芳华的地位,是不必怕什么越妃德妃的,他却是忘了这宫里头的女人勾心斗角已然成了家常便当,夏晟卿方才递给他的那封信件与秦贵人的“奸夫”与其私通的信件分毫不差,只不过是落款处的阿淮两字在这信上成了夏晟卿的落款。
“太子殿下您也看见了,奴才不过是求一个自保,旁的自然是帮不上什么的,为太子殿下做事如此危险,今日是被栽赃与秦贵人有染,明日又不知是被按上什么罪名,便更不用说后日了。奴才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在这宫里头处处都要小心,太子殿下说是不是?”
他笑叹一声,从夏天勤的手中将那书信又拿了回来,左手轻轻一投掷,那书信没入脚边的火盆里便瞬间被火舌吞噬干净。
“最好如此。”
夏天勤深深望着他,虽说夏晟卿的回答是找不出一处错的,可那双眼睛却让他莫名有些忌惮,仿佛后头藏着什么他无法把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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