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西汉武帝时,未央宫前铜钟无故鸣响。
汉武帝心想或是上天预警,招来算命术士王朔,此人通晓阴阳,极擅相面,曾一句话让李广终生无缘封侯,汉武帝深为信重。
王朔缕着胡子掐算一阵,点头回道,这是上天预警,天下或再起刀兵。
汉武帝阴着脸,挥手赶走王朔,让内官取来大汉疆域图,一边听着鸣响不停的钟声,一边琢磨着哪个混蛋又来找抽了。
铜钟响了三日三夜,眼看汉武帝眼珠子通红,看谁都像要造反的样子,众大臣都夹着腿,跟着担惊受怕了几天。
见众人都受够了罪,东方朔嘿嘿一笑,进言道,
“山为母,铜为子,母病及子。近日必有山崩,母体肤有痛,子心声感应,随之悲鸣。”
武帝不信,众位大臣也都鄙夷,忽有南郡太守上报,南郡有山,近日来摇晃不止,崩塌二十余里。
武帝大慰,放下心来,众大臣也齐齐送了一口气,至于王朔,估计面色铁青的厉害。
铜山西崩,洛钟东应。
东方朔并无鬼神莫测之术,通晓天地至理而已。
铁凌霜打开锁玉盒,只有一片薄薄的铜纸,嵌在一片软木中,赤红泛紫,似是一片树叶,隐隐又像石块,浑然天成。
此片铜纸,即是铜山,是钟离九那厮寻铜山之心造就。铜山为母,还有四片小的,颜色黄中泛青,隐约铜钟形状,是为洛钟,洛钟为子,分别在四个天卫手中。
铜山洛钟极其脆弱,力量若未圆润通透,触之则碎。若以圆融之力在铜山上写下字迹,那四片洛钟上也会显出痕迹,虽相隔万里,亦可。
母病及子,子病亦可犯母,在洛钟上刻下痕迹,此片铜山,也会跟着显现出来。
铜山洛钟,专为天卫重大事务或者危机时刻通传消息,每传一则,须过十日,字迹方会变淡消失。
铁凌霜低头看去,这片铜山上几行小字,还颇为清晰,当先四个隶书小字,清晰明朗,是那钟离九手迹,
朱雀,速归。
四个字之下,字迹陡然变,
是
西南大山三座,皆有凶兽,护卫其后龙陵阴山,三闯不可入,地卫有伤损。
贵州红崖上有天书,似建文帝手迹。
昆明曾现蒙面女,魔气浓郁,交手无果,遁迹无形。
其左手背正中,一寸孔雀红印。
隐,朱雀。
嗯?正在当门神的戚辰只觉汹涌杀气直击后背,忙翻身就地一滚,双剑出鞘,回身看着书房内,恍惚间只见一只浑身火焰滔天的血红大鸟,似鹰似雕,煞气漫天。
胆战心惊下,忙收摄心神,定睛看去,大鸟影踪全无,只有铁凌霜站在书案前,劲力透体而出,纸张乱飞,那放在书案上的几朵烛火呼呼摇摆,片刻间熄灭,阁楼内霎时漆黑下来。
“喂!你怎么了?”
里面悄无声息,戚辰虎目泛着微光,只能看到一道黑影呆呆地站着,两道血红双眼,一身凌乱杀意,正想走上前去,身边闪出一道黑影,伸手拦住,
“没事,我们先下去。”
正是魏老,他伸手止住戚辰,微微眯起眼睛,凝重地盯着铁凌霜,见她浑身只有凌乱杀意,好似松了一口气,带着戚辰下了楼。
两人呆在院子里,戚辰不时抬头看着楼上一片漆黑,听到里面低低声音传来,似低笑,又似呜咽,心下诧异,摸不着头脑。
小娅也从张铁小屋内转出来,疑惑的盯着楼上,魏老拎起一壶凉茶,抿着一口,摇头叹息。
这黑暗的书房里,拎着铁铉苍龙泣血枪的铁凌霜,强装倔强的铁凌霜捂着眼睛,低声笑着,笑的像哭泣。
“眉毛,你手上那印记是鸟吗?看着胖胖的,像只鹌鹑。”
“书读了吗?”
“眉毛,我要溜出去一会,你别和娘说。”
“又去打架?”
“眉毛,读书绣花好没有意思,你看娘都不会,咱俩还是去武庙看戏吧?”
“......”
“眉毛,你怎么又睡着了?”
最后一次和眉毛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记得她紧紧搂着自己,还有满城的嘶喊,还有漫天的火海。
那时济南城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铁家宅院,在刀光剑影下,化作一片废墟,然后眉毛抱着自己,藏在墙角。
恍惚中,火海里几道身影飘忽,两道很熟悉,是父亲和母亲,还有一道,很可恶,是打伤过父亲的钟离九,还有几道身影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金铁交击之声。
自己正要挣脱眉毛,忽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在去青城山的马车里了。
在青城山,就听到父母身亡的消息,多次出逃都被捉回,后来到了隐卫,也曾多方查询,这么些年过去,也没有查到一丝眉毛的消息。
多少次自己都在想,铁家,会不会只有自己了?为什么只有自己去了青城山?自己是不是奸贼钟离九养起来的小狗小猫?只是被当成金陵城里的笑料?
十年了,在这苍茫世间,靠着仇怨,执着的像个傻子,麻木的好似呆子,狰狞成了疯子。
十年了,终于有了一丝消息,你还活着呀眉毛?你肯定还活着,你千万要活着,我不想再孤单无依。
十年了,铁凌霜在这大黑笼子深处,似是在九幽地狱遇到了父母,开心的像个孩子,呜咽的像个孩子。
姐姐,铁.凝眉,妹妹,铁凌霜。
呜咽声传来,看着小门口那绿衣女孩眼睛通红,泪花乱转,抽泣不停,戚辰一时也分不清是楼上的声音还是她的声音,见到魏老面容萧索,低声叹息,不禁又挠了挠头。
从见到铁凌霜至今,不过二十几天的功夫,嚣张跋扈是常态,动起手来更是疯狂似恶鬼,从来没见过一丝软弱,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一人见云卷,三人听风雨。
良久,楼上渐渐悄无声息,楼下戚辰和魏老对了一眼,又齐齐把目光看向正在抹眼睛的小娅。
魏老走到小娅身边,低声吩咐两句,小娅点点头,正要朝阁楼上跑去。
“轰”
二层书房窗子破碎,一道身影冲出,朝院外掠去。
摇了摇头,老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抬手轻指,一道碧绿水光凭空而升,化作一道锁链,团团罩住铁凌霜的身形,
“小姐,不要着急。”
铁链消散,被拖拽回院子的铁凌霜怒气汹汹,手中铁枪阵阵低沉鸣响,冷冷的看着面色平静的魏老。
左手忽觉冰凉,铁凌霜侧头看去,见小娅双手轻握着自己,低头站在自己身边,勉强压下心中愤怒。
戚辰手足无措,这才刚来几天就碰到造反的了,把顶头老大的书房都砸了个大洞,手足无措,只能朝着魏老躬身抱拳,胡言乱语,
“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
魏老摇了摇头,看着铁凌霜,伸手指着二楼窗口大洞,
“统领传讯回来,不要着急去云南,等他抓到持玉人回来,由你审问,此人信息要是查清楚了,或许离凝眉小姐,就更近了。”
眼神闪烁,铁凌霜疑惑的看着老魏,见他面色庄严,朝自己轻轻点头,不似作伪,伸手拍了拍小娅脑袋,飞身又钻进了书房。
楼下三人大眼瞪着小眼,见楼上烛光亮起,魏老送了一口气,对着小娅轻轻点头。
噔噔轻响,桌子旁的铁凌霜正弯腰捡起那张红纸,侧头看向门口,只见小娅探出脑袋,怯怯的看着自己,眼睛通红一片,轻声一笑,抬手招她进来。
小娅大喜,忙跑到书桌前,两只小手挥舞不停,又在脸上虚抹了两把,弯起眼睛看着铁凌霜。
“敢嘲笑我?”
作势横起眉毛,到底是心情激荡,完全没有平日的阴冷杀气,小娅捂嘴偷笑,铁凌霜也轻笑了起来。
“哈哈”
两道笑声,清澈如铃,欢喜畅快,在黑笼子里飘荡不已。
笑了一阵,多年积郁之气卸去一丝,伸手拍了拍小娅脑袋,铁凌霜渐渐收回心神,按下冲出笼子的激动,低头看向持玉人信息,
持玉,杜慕,隐卫追杀榜天榜十七,血藤暗铃,苗疆人,隐于夫子庙甲四十八号店铺中,疑与南疆之仙有勾结,待查。
南疆之仙?这持玉人来自南疆,投到那叫彭星莱的仙人手下,还和南疆那边的仙人有勾结?
难道凝眉和仙人有来往?合作还是,奴隶?
夫子庙甲四十八号店铺,按照钟离九的性格,应该早去查看过,不过这桌子上一堆卷宗并未提及,要么是没有查到什么信息,要么是等着自己去查找,以自己这十年的经历,八成是有东西放在那十八号店铺中。
压下心中烦躁,折起字条,放入荷包中,又看向桌子上那片铜山上字迹。
字迹尚新,当是最近两天的传信,内容也简洁,钟离九召回远在南疆的朱雀,朱雀回复近日状况。
姐姐铁.凝眉左手手背正中,有一只粉红的孔雀状印记,铜钱大小,精巧细致,惟妙惟肖,这天下或有位置相同的,但形状相同的,肯定没有。
魔气浓郁?这是怎么回事?她入魔了?
不过和朱雀交手竟然能遁走,这个有待琢磨,姐姐从来不喜刀兵,琴棋书画,插花煮茶倒是偏爱,最爱睡觉,怎么会练起武来,还能和朱雀交手?
想起自己的遭遇,铁凌霜脸色骤然阴沉,看来这十年,她过的也不怎么样,心中火起,烦闷难忍。
心思疾转,盘算起来,昆明城,云南布政使司军政大城,城外的就是万里苍莽大山,金陵至昆明,几千公里,一人三马,全速赶路需要半月之久。
从钟山脚下马场偷个十几匹千里马,日夜兼程睡在马背上,或许能十日内赶到。
先去夫子庙店铺里查询到信息,再去偷马,然后直奔昆明,金陵这堆乱事,就让钟离九自己算计去吧,他人在栖霞还想着用持玉人的消息把自己禁锢在金陵城,做梦去吧!
心中主意打定,身上一紧,一双小手拉着自己衣襟,见小娅瞪着红通通大眼不舍的盯着自己,好似直透心底,铁凌霜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小手,
“你先去睡觉,我以后回来带你走。”
不去看她瞬间打转的泪珠,拎着枪就准备出去,门口身影闪动,老魏站在门口,身后戚辰伸着脑袋,
“老魏,你一定要拦着我?”
摇了摇头,魏老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凝眉小姐方才有消息,我是不会拦着你的。”
铁凌霜疑惑的看着老魏,这老头本体是一只大蛤蟆,经常睡在玄武湖底。
奇怪的是他从见到自己第一面,就很恭敬,好似很熟悉自己,现在看来他很有可能也认识姐姐,不禁轻声问道,
“你见过小时候的我和凝眉?”
魏老头捋了捋蓬松的胡须,大眼睛闪过一抹回忆,半响,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一激灵,抹了抹额头冷汗,朝盯着自己的铁凌霜哈哈一笑,
“当年在济南府,若不是大小姐,我大概早就被你煮了。”
嗯?济南府?煮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