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大盆地向下,克拉克遥遥指路:“就那里。”
“超远的。”齐云说。
“一团糟,根本不是走俩天就能到的地方,原来是蚂蚁盆地。”
“诸君,拔剑吧。我嗅到血腥味。”阿斯兰道。
“无处不在。”洪龙龙补充。
大盆地边缘散落数具半截尸体,有俩只挂在树上。尸体上穿着的是粗麻布外衣。
“什么人……”阿斯兰严厉回头,猩红色光当头劈下。
速度快到来不及反应,克拉克完完整整被剖成俩半。活动着章鱼触手一般的怪物搭载一个人类的躯体落下。
齐云奋力掷出长枪,枪尖旋动空间挣开微流,击在猩红触手上。然而……枪尖破碎!
“撕碎,可口,食物!”不可捕捉的红光中怪物嘶嚎。
“嗯……哼。食尸鬼。”洪龙龙踏地,挥拳。震荡空间击退袭来的触手,那未知生物吐出一口鲜血。
“哦,天呐,它杀死了克拉克。”
“我……不知为何,这一幕我好像记得。”洪龙龙在高速袭来的红色触手间穿梭:“是的,在那很久之前……”
“同样的生物袭击了怠惰。我击退了那个生物……我是怎样做到的?”
“那时在一切进入混乱之前,回忆起来……”
“那时我挥拳不是为了胜利,我不停战斗,知我不死不灭。我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什么样的人会死:一些停顿的废弃的角色,失去动因和行动力的形象,他们的死作为一种需要被构造――作为命运推进的食粮,这样注定的生存使我感到恶心!”
“你究竟是谁?”他锤击着食尸鬼并呐喊:“你究竟是谁?”
食尸鬼呕吐黑色的血,斑斑血迹在地上不断堆积。洪龙龙补上最后一拳,将它送入地狱。
“看,我如今多么弱小。”他对众人惨笑:“曾经我一拳就能杀死的生物,如今却要全力以赴。”
“怎样的战斗都需要全力以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易瑶轻声。
“这是你以为的吗?”洪龙龙说:“还是……他安排给你的台词?”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易瑶化成了空白,这种空白是没有色彩的,孤单和透明,像看清宇宙中没有神魔只有一双眼睛,而那双眼睛变得真实――而且透明。
而且具体。
那双眼睛属于一个留短碎发的青年人,那人体格瘦小,目光散漫无神。他的脊背像竖不起的九节鞭一样松松垮垮,即使弯不下去,也总是直不起来。他的脸让人想起锈迹斑斑的铁锅,总是板出沉重的黑色。
他十分巨大,无论在这片空间中还是宇宙之外,那不是体积上相对的差别,那是一种属性……象征一个具体的,明确无误的生命,有能在命运长河中漂流的厚度。
“hello洪龙龙。”那人开口。
于时念动。宇宙生涟漪微波,浮光浅浪。
“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洪龙龙诘问。
“我可不会给自己设这种中二的标签,因为我如今认识了我创造的东西——它不是一个世界。它是一种设想,一个构造的尝试,某种不会变化的模式……但它远远不是一个世界。区分构造和世界的是,命运。我蔑视了命运,甚至抛弃它,否认它的存在。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创造了你――我臆想中绝对的强大与完美。”
“你,创造了我?”
“对。这个蹩脚的世界不是我满意的作品,只有你是。但你也只是我借以表演自己的舞台木偶。我没有搭建舞台,使你念大段我设计的独白,赋予你牵强的目的,信念,驱使你同恶敌作战,并胜利。是我一手导演出你的无匹强大,为了征服命运——为了证明它只是那种弱小的,可以随意踩在脚下的东西。”
“为什么要证明这个?”
“那不是很自由吗?”
洪龙龙在想,然后他说:
“哪怕用创造出的东西证明了这一点,你也不会得到自由的。”
“就是这样!”那人将双手狠狠一拍:“就是这样我确知道了,我不会得到自由。就是这样我确知道了,自由无关于命运,自由无关于征服或是主宰,自由是展现在命运中的某种态度和方法,它与生命中一些无法抗拒,无法完成的东西密不可分——自由不是超脱,就只是选择罢了,包括独自承担起那些选择带来的苦厄,折磨甚至毁灭。当我决定重新定位自由的时候,我决定重新定义你——还有这个世界。”
洪龙龙看自己的创造者,看他野心勃勃的神态,模仿他确定无疑的语调。
“你这样的人,一定很孤独吧。”
像假面被破开。创造者自信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所以,你才会让我这样孤独?”洪龙龙又说。
“孤独,也是一种选择。”创造者慎重地思考,并回答:“是为自由付出的代价,甚至是自由本身。是我要承担的——不是你。曾经我假定你是我的理想,我的完美方法和意志,我能力的极限和经历的总成,我将我的一部分,包括命运和思想,交付在你身上。”苦笑:“这是不公平的。”
“我原本打算给你无数次重头开始的机会,我一次次将这些构造毁灭又重建,现在我知道了:没有完美,只有不同。所以和我的三流剧本说再见吧。这是你的舞台,而且从今往后,这也是你的故事了。我从时光尽头领悟的一切,会成为构造世界的砖瓦,而你在时光源头做出选择——便从此与我无关。你将开始的人生……不止要光明和纯美,黑暗的部分也接纳一遍。”
“这些是故事的始终。你我都在过程中,奋战因生命尚未结束。”
……
荒芜是一座黑色的古堡,它陈旧,衰老,布满尘埃和时间的味道。
洪龙龙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那座城堡里。有时他说服自己外面是欢乐的世界和明媚的太阳,但他从来没有向往过。
他只需要这座城堡,需要把自己交与荒芜的勇气,从而收获与时间等同的权能。从而掌控变化多端的命运,摧毁一切不可能。
有时他在古堡的窗口晒到太阳,会想呵,这世界真美。但他不会去那个美好的世界。
不会去,因为那不是他的人生。他的人生需要背负着什么,才有重量。
即使这个人生是被另一个人赋予的,即使那是一个孤独,丑陋的怪物。
即使……
他清醒来。
易瑶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枪尖透出齐云的胸口,黑色重甲的骑士撕开他的身体,将他剖成俩半。
洪龙龙瞪大瞳孔,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无法反应,无法思考。
“嘿,大好机会!”
剧痛从胸口蔓延。赤红色钢刃穿透了他的身体,甚至切开他的脊柱。邪神皇兴奋地收起钢刃,急忙避开。
黑甲骑士的持枪冲来。洪龙龙攥紧右拳,然而那种强大的,不可匹敌的力量已经从创口处泄走。看着四周,他甚至没有挥拳的气力。
阿斯兰抓住他。
“走!”他声嘶力竭地吼叫。从眼角滚落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
混乱的空间扯开一条裂口。他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