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送,扬起一片尘埃。
沈月姗睡不着,听得屋外稀稀疏疏的琴音,愈发觉得奇怪,她起身望了望已睡下的灵芝,脚步放缓了些,披了件床檐上的薄褂子便出了门。
如今已入春,正是春暖花开之际,而这住处偏近澜山瀑布脚下,常年湿冷。
沈月姗长居中原,听得出此曲乃是中原人所作,在幽暗的月光下,廖寒的眸子里尽是悲凉,曲调低沉,令人神伤。
青锋夺月,梨花白雪。
燕落屋檐,寻龙问天。
天藏真玄,地晓苍茫。
她颔首,仿佛眼前有无尽的幻像一闪而逝,她忽然发现眼前的廖寒也有这般安静严肃的时候。
廖寒似是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蓦地停下抚琴,回身,四目相对。
“你,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廖寒窘迫得讶道。
“睡不着。”沈月姗走近廖寒,玉手拂过这木琴,续道:“你不也是?”
廖寒深深叹了口气,道:“月姗,你想不想听故事?”
“故事?”沈月姗疑惑,“什么样的故事。”
“十年前,一位满身泥垢的少年来到了中原鼎鼎有名的铸剑世家萧家,那时候萧家上下都震惊了……”
话至此处,廖寒身子隐隐有些抖动,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了下去。
都说萧家正主世代单传,然而少年的滴血认亲却打破了以往的惯例,世家的嫡叔长亲皆为震怒,下令要秘密处死此少年。
正主萧氏相与其长子萧唯却极力护着少年,萧唯更是扬言若是敢动这位与他异母同父的胞弟一根毫毛,他定不会放过此人,萧唯当时正值风头,自昆仑学艺历练,是昆仑座下青云掌脉的首徒,他一言而出,谁都不敢不从。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一年多,直至蔚家叛国,满门抄斩,所有的矛头直指萧家,萧家嫡叔为自保,瞒着萧唯与萧氏相,将少年交去抵罪流放,而最可悲的是,少年流放之处,正是当年埋葬他生母的南疆故土。
他在南疆受尽屈辱,却仍意志坚定,他要走出来,他要成为强者,他要成为人上人,要改变这一生悲苦的命运。
然而他却不知,几月后,萧唯因此事大怒,因得修炼冲脉的药汤被嫡叔派去的探子做了手脚,导致经脉俱断,自此成了废人,而萧氏相因极力护子与蔚家,血洒宫殿,以证清白。
“那……那他的兄长……”
沈月姗听到此处,心中也同样满是伤悲,声音也有些哽咽,她自是知道这个少年就是廖寒,却并未点破。
“少年流放期满,得以藏头藏尾得去中原寻他兄长,却发现萧家早已易主,而他兄长也早已下落不明。”
沈月姗有些感慨,上前紧紧握住廖寒的双手,正对上他悲凉的眸子,“廖寒,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娘在世时常说,善恶终有报,我相信,这个少年历尽苦楚,终会成大器。”
“月姗……”
廖寒反握住沈月姗的手,微凉之感渗透到他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他隐隐有些欣喜,却强压抑着这股奇怪的情绪,凝望了她许久。
“好了!”沈月姗拍拍他的手,叉开话题,“前日我爹找你说什么了。”
“他说明日让我护送你下山。”
“什么?”沈月姗难以置信。
“这里毕竟不是你呆的地方,你长居中原,自是吃不了这的苦,师叔这么想也有他的道理。”廖寒解释道。
沈月姗有些气恼,挣开廖寒的手,一滴泪滑过她柔美的脸颊,打在廖寒的手背上,竟让他觉得炙热滚烫,疼到心里去。
“我不走!”
“月姗,你听我说……”
“若是你想和我爹一样规劝我下山,我就不理你了。”
言罢,沈月姗赌气转身跑开,廖寒张张口,终是没再喊住她。
“你方才去哪了。”
缓缓合上屋门,正赶上灵芝起夜,她微微一愣,半晌才道:“听得屋外有人抚琴,特地出去看看。”
灵芝笑而不语,自药罐中倒出一碗温热的药汤,递与沈月姗,“早就焖上了,还怕凉了,今夜喝完这药便就痊愈了。”
“谢谢姑姑这些日子照顾我。”
沈月姗暖心一笑,接过药汤了一口,顿时秀眉微蹙,她虽知良药苦口,却着实不知此药在没入糖时如此难喝。
“苦吗。”灵芝笑道。
沈月姗微微点点头,有些难以下咽。
“人一辈子经历的事往往比这药更苦。”
灵芝说罢,伸手将一撮糖放入药汤内,道:“再试试。”
“这会不苦了。”
沈月姗将药汤一口一口喝尽,等待灵芝的后话。
灵芝望着屋外凉风扬袂的廖寒,压低嗓音,语气缓和,“廖寒这孩子此番因照料你已经几夜不曾合眼,月姗,有些时候,你该试着长大,去谅解他。”
“姑姑说的是。”
沈月姗总觉得灵芝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与温暖,但她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而灵芝,她曾经也从未见过。
“吱呀~”
随着木门轻启,廖寒有些疲惫的面容映入眼帘,见着二人立在一旁,他微微一愣,后道:“姑姑为何起夜了。”
“月姗今夜仍需服药,过了今夜才算痊愈,而服药最佳时辰便是这个时候了。”灵芝解释道。
“如此便好,沈师叔每日都派人前来问候,如今月姗也总算痊愈了。”
“你那师兄可有信?”
“姑姑认识我白师兄?”
“只是曾听离光提起,不曾见过。”
灵芝面露笑意,伸手接过沈月姗攥在手中的药碗,搁置在桌上,“我先去睡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我愿意回中原。”
廖寒正欲开口,却听得沈月姗一句轻柔的话,他张张口,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想了想觉得方才是我不对,我老赖在这里,不仅麻烦姑姑,更麻烦你。”沈月姗平心静气,“说好了,这次你要亲自送我回古渊。”
“这是自然。”廖寒会心一笑。
“陨星?真是陨星!”
“自天山派孤角而下,交织的命轮已缓缓开启了。”
夜里,两人立于天地之间,其中一人微亮的眸子凝望着天边一端,嘴角继而上扬,随即素手一挥,二人便再无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