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石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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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邓舍出厕,王士诚等人已经走了。

他在茅厕里待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拉的腿软无力。田家烈临走前不放心,还特地跑到茅厕外边,悄悄地听了半晌,声如雷动。邓舍回转室内,倒在床上,他初时还怀疑巴豆的用量少了,现如今,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狗日的,弄假成真,用的却是有些多了。”

吃巴豆,本就是为应付王士诚等人而采用的苦肉计。王士诚已走,没必要接着受罪,自有毕千牛端上提前熬好的解毒汤。管它苦也不苦,邓舍接住,仰头一气喝完。

在罗国器与毕千牛面前,邓舍身为上位者,不想对他们抱怨。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觉得腹中略微好转,睁开眼睛,问罗国器,道:“你方才去送何必聚,送了那么久,他是不是对你讲什么了?”

“正要与主公分说。他也没讲什么,说东道西,其实也就是一句话可以概括。吴国公愿与主公结盟。”

朱元璋的地盘,东有张士诚,西接陈友谅,南有方国珍,北边邻近安丰朝廷。方国珍据三州之地,水师虽强,步卒较弱,可以先不予考虑。陈友谅与张士诚,一个兵狠,一个国富,皆养有军卒不下十万,是朱元璋的要大敌。对付他们两个,朱元璋已经很是吃力,若没有安丰朝廷以为他北边的屏障,可以说,他必难支撑。

安丰朝廷为他北边的屏障,屏障的谁人呢?当然是察罕帖木儿。

小明王、刘福通是察罕的手下败将,汴梁一败,实力已然大损。鼎盛时期,他们尚且不是察罕的对手,眼下更可想而知。好在山东现今还在宋政权的手里,从侧面上可暂保安丰朝廷的安全。因为山东比邻察罕的大本营,威胁性太大,故此山东不灭,则察罕必不会用兵安丰。

换而言之。如果元廷没有内斗,察罕可以后顾无忧、放心大胆地用兵的话,他用兵的次序明眼人一看即知,必然先取山东、继而安丰,彻底平定河南、淮泗。张士诚与方国珍早已降元,随后,察罕有两种选择:或由西向东,出陕西,取蜀地,接着先取陈友谅,而后朱元璋。或由东向西,联手张士诚、方国珍,先取朱元璋,接着陈友谅。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性,朱元璋孤木难支,都必然将会岌岌可危。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汴梁被察罕攻取后不久,即很快做出遣派使者、向察罕示好的举动,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还犹豫要不要像张士诚、方国珍一样,接受元朝的官职、名义上投降蒙元之原因所在。

也正为因此,他想与邓舍结盟。

山东的形势大家都很清楚,毛贵一死,小毛平章年幼,压不住场子,田丰与王士诚不和,彼此常有摩擦。兄弟阋于墙而外有强敌。指望山东牵制察罕,显然不可能了。就别说察罕,他为何派何必聚去山东?还不就是为了探山东之虚实,有觊觎伺窥之意!只可惜他距离山东远了点,中间隔了个安丰朝廷,纵然明知山东不稳,却也无法插手。

不过也由此,更让他确定了,山东早晚必然会是察罕的囊中之物。

要想化解这个危机,只有依赖邓舍。朱元璋并非指望邓舍取山东,他也不清楚邓舍已经决定取山东,他想与邓舍结盟的出点,其实看重了邓舍在辽西战场上的卓越表现。他与邓舍之间,虽因隔了安丰、元军、山东等种种的势力,路途遥远,没办法获悉其在辽东的战况详情,然而,邓舍数次大败世家宝、擒杀张居敬的战绩,因为曾报给安丰,所以他还是知晓的。

既然邓舍在辽西战场占了上风,那么邓舍至今不取辽西的用意就很明白了,并非不能取,而是不想取。取了辽西,威胁腹内,一旦入关,离大都就没多远了,必然会将察罕与孛罗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海东在前线浴血奋战,放任江南群雄借机展,邓舍没那么伟大。

但是,朱元璋认为,邓舍的这些顾忌都是出于他在关内、中原没有盟友的原因。

如果能与邓舍结盟,则他也许就不会这样考虑了。毕竟,关外就那么大的地方,高丽也被他攻占了,不出关、不入中原,海东就没有什么可展的余地了。根据近年来邓舍积极进取的表现,朱元璋判断:他绝不是划土自守、没有抱负志向的人。

那么,邓舍、朱元璋两家结盟后,有了朱元璋在中原的遥相呼应,邓舍就能够放开手,积极大胆地攻取辽西。设若果然引来了察罕、孛罗的夹攻,则朱元璋提出,他愿与山东合力,并说服安丰一道出军,攻袭察罕的侧翼,从而减轻邓舍的压力,配合他战胜元军。

朱元璋既有这个提议,他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设若察罕果真攻取山东,给江南造成了压力,则可由邓舍出辽西,威胁大都,从而使得察罕顾此失彼。简而言之一句话,察罕打邓舍,朱元璋应之;察罕朱元璋,邓舍应之。

邓舍听完了罗国器的转述,没直接做出回答,他敏锐地抓住了朱元璋保证里的一个奇怪问题,问道:“吴国公说设若察罕攻我海东,则他愿与山东合力,并说服安丰一道出军?”

“是。”

“莫非吴国公?”

“然也。臣从何必聚话里意思中听出,吴国公已经知晓了主公来在益都,不过他以为主公来益都的目的,名为助益都剿倭,其实与王士诚结盟的。”

邓舍在益都待了差不多快有一个月了,朱元璋在益都的情报工作做的不错,下手比邓舍还早,知道此事倒不足为奇。邓舍沉吟片刻,问道:“你以为吴国公此结盟的提议怎样?”

“虽不足信,然未雨绸缪,吴国公眼光很远啊。”

“为何不足信?”

“言辞蛊惑,遥相呼应云云,似乎对我海东有利。然吴国公左有陈友谅,右有张士诚,自顾不暇,又怎与咱遥相呼应?”

“不然。”邓舍摇了摇头,“他虽陷两线作战,如果与安丰、山东合力,还是有与察罕一战之力的。更重要的是,他以为我到益都是为与王士诚结盟而来,自以为攥住了我的心思,以为我急于入关。则此时提出此盟约,料我定不会拒绝。不止未雨绸缪,吴国公也很会猜人心思呀。”

“可惜。他猜错了主公来益都的真实用意。”罗国器微微一笑,问道,“既然如此,那么请问主公,这盟约,还与他签不签了?”

“你怎么回答何必聚的?”

“臣模棱两可,未曾给以定言。”

“我料三两日内,何必聚定然会再来找你。到时候,你答应了他便是,就说我海东愿与吴国公签此盟约。”

朱元璋以为邓舍来益都是为与王士诚结盟,那就让他这样以为便好。也不怪朱元璋判断错邓舍的意图,邓舍只带了三五百人来益都,即便加上沿海的海东水师也不过数千人,凭这点人马攻取山东?谁也不信。

登6战不比6战,或许渤海海峡较窄,补给、后勤等问题可以稍微克服,但就只一个抢滩,以及抢滩后的站稳脚步,没个万把人,难上加难。更不必说毛贵、王士诚经营益都已有数年,早根深蒂固。

“今天不容易,好歹把王士诚敷衍过去了。……,对了,千牛,那个吴钰林,可就是?”

“不错。益都的名医总共也没几个,与田家烈有关系的更少。全靠了颜之希与益都三友,提前走通了路子。”

吴钰林是福建人,早年因父母疫病伤亡故愿学医,去年大都瘟疫流行,他曾往去行医,不久后,便折转来了益都。他自学医有成以来,江南、北地多有游历,游医的过程中,多见汉人受蒙人、色目人的残酷压迫,他本人也常受歧视,对亡国奴的体会尤为深刻。

故此,他很仇视蒙人。因他去过的地方较多,故此眼界较为开阔,对如今的时局也比较了解。山东内部情形如此,他当然看的出王士诚迟早难逃覆灭的结局。与其让益都再被异族夺取,不如交给邓舍。

故而,颜之希一与之说,希望他能做些配合,他当即答应。

吴钰林算是识时务的,也有不识时务的。识时务者好言想说,待事成后,可许以重赏。真碰上不识时务的,也没关系。颜之希搞不定的,有李生接手。名医也是人,谁没个家眷亲属的?反正邓舍就准备大举行动了,也不怕先提前用点暴力、威胁的手段,做为开胃菜。

“田家烈怕是越来等不及了,……。罗公,我入厕时,王士诚与你都说了些甚么?”

“他一个劲儿地追问臣,圣上给主公的谕令是什么。”

“你怎么回答?”

“依照早先的商定,臣直言相告。把圣上命令主公图谋大都的圣旨,给他复述了一遍。”

“他怎么反应?”

“虽说主公之前已经多次与他提及,但是他显然一直没当回事儿,以为主公不过在故作忠诚。大约主公入厕前,在床上说的那一段话,给他了深刻的印象,他看似不再以为主公是在‘故作忠诚’,有点相信了。”

“邓舍入厕前,在床上说的那一段话”,罗国器指的是“强为振作,以报君恩”这几句。虽然当时他没在场,但是这番话都是他们早就定下来要说的,并非邓舍一时起意。所以,他也知道。

“有点相信就好办了。阿虎、从龙曾对我说,我欲联兵益都、进取大都的打算,益都军中的上层将领多有知晓。他们有支持,也有反对的。反对者之所以反对,是因为考虑到了田丰,如果田丰能一起出军的话,则他们中的大部分也必会改为支持。

“现今我与田丰的暗中盟约还没结成,派去的使者刚出益都。趁我养病的空当,你等可转我命令,告之阿虎、从龙,教他们加紧对益都军中上层的游说,并可承诺,益都只要出军,田丰那边,交我海东去说服。”

“现在就动手游说么?会不会早了点?万一田丰不愿与主公结盟呢?”

“益都是块肥肉,不用田丰出一兵一卒,我愿与他共分。你觉得他会不愿意与我结盟么?就算他不愿与我结盟,此事已经进行大半,犹如箭在弦上,亦然不得不。”

朱元璋的主动请求盟约,给了邓舍一个新思路。如果田丰真的拒绝了他,那么,是否可以在朱元璋身上下些功夫呢?借口海东将在辽西动战事,请他借道安丰,做出攻打汴梁的势头。只要他答应,肯佯动,定能吸引住察罕的视线,这就也与田丰出军所达成的效果相差不大了。将之好好的加以利用,或许一样有机会说动王士诚。

当然了,这个后备的计划只是邓舍临时想到,可行与否,还需得仔细斟酌。并且不好的影响太大,一则,等于把朱元璋直接牵涉其中;二来,邓舍请朱元璋佯动的原因,是借口将要在辽西作战,也就等于把朱元璋给骗了。盟约才签,就以诈骗人,往后的交道会不好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为好。

罗国器、毕千牛躬身接命。

邓舍谋夺山东的整个计划进行到现在,基本上水落石出。前期是铺垫,关键在田丰,转折为说动王士诚、联手进攻大都,借以调虎离山,趁虚而入,鹊巢鸠占。罗国器道:“从吴钰林可以看出,益都士子对主公无不翘足以望,凡有识之士,急待主公皆如赤子之望父母。民心可用至此,主公的宏图定然可得以顺利一展。”

说的轻松,“民心可用”,靠的全是邓舍在海东殚精竭虑、历经年余的辛苦拼搏。诚如他自己所言:人只见风光一面,谁知背后辛劳?以说出的场合而论,这句话虽有做戏的成分,然而又何尝不是邓舍的感慨自叹?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海东的这棵大树,已然茁壮成荫。树既成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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