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所绘正是御苑秋景,只见画中亭阁半掩于丛间,怪石嶙峋,园中花草从石上探出,最茂盛的是菊花,花瓣婀娜,犹如娇羞少女一般,只是被秋雨打过,枝叶都是低抚的样子,反而衬得一旁松柏挺拔青翠。中有翠禽出没,或俯身梳理羽毛,或嬉戏于花丛之间。小桥弯弯,曲折于清湖之上,桥下是几片还未枯萎的荷叶。几个捧着托盘的双鬟少女从桥上走过,裙袂飘飘如仙子行于虹桥之上,端的是灵气逼人。
嬿婉所用的画法不多,笔法甚至有些青涩,胜在画中有一种特有的灵气,轻灵脱俗,意境悠远,描写也算细腻。
福贵人捧着画,喜滋滋道:"我虽不懂画,却知道妹妹这画是好的。只是仿佛与平日宫中收藏的画作不同?"
嬿婉答道:"宫中所藏书画大多是工笔富丽,是恢宏气象,不过我那老师却不喜欢这一种,他最爱写生,力求将景物画的越逼真越好,我便也随了他。"
福贵人点点头,她不大懂这一项,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欢喜地命秋色将画收好,稍后交给内务府,让他们速速裱了送来。
"我定要挂在殿中日日看着,也好过个眼瘾。"福贵人说,过了一会儿又道,"到了冬天你再给我画一幅冬景吧。"
嬿婉自然答应下来。
又聊了几句,福贵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作恍然大悟状:"我总觉得你那画上少了什么,这会子算是想起来了!"
"什么?"嬿婉奇道。
"没有印章!"
嬿婉平日作画不过是自娱自乐,鲜少将画作赠予她人,再加上寻好石刻印要花费许多银钱,李氏必然不允,差些的她又不愿将就,因此至今还没有一方印章。每次作画之后不过题款"冀州苏氏"。她的祖籍乃是冀州。
嬿婉将此事跟福贵人说了,福贵人沉吟片刻,对秋色叮嘱几句,秋色听了便带着几个小宫女出去了。福贵人又对嬿婉笑道:"我倒是有一块极好的寿山石,是'田黄冻',用来刻印最好不过的。我已经命她们给你取来了。"
田黄冻是寿山石中的极品,形成缓慢又深藏于地下,所以十分难得,价格奇高,有一两天皇一两金的说法。这种石色泽绚丽,色彩纯净,石质温润细腻,具备印石六德:细,洁,润,腻,温,凝,因此非常适合用来刻印。
福贵人以如此贵重的物品相赠,嬿婉先是惊讶,接着便是推辞:"不可!都说无功不受禄,姐姐这么重的礼,我怎么敢受?"
福贵人连忙把她按住,指着案上的秋景图笑道:"这不就是功吗?"
"我画艺粗浅,一幅陋作换了姐姐的田黄石,姐姐可是大亏了!"
"亏与不亏,自在人心。妹妹的画,在我心里就值这个价!"福贵人笑,又换了认真的颜色,"都说礼轻情意重,我看重的是妹妹的情义。这些日子,若不是你常来陪我说说话,我怕是早就闷死在这屋子里了。"
"姐姐如今是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宫嫔,多少人排着队来陪姐姐呢?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嬿婉再次推辞。
福贵人笑笑不语,虽然每日皆有许多人来拜访,她最喜欢的还是嬿婉。或许是因为那日重阳节宴嬿婉那句提醒,她总觉得嬿婉比旁人要亲切得多。
嬿婉虽然决心推辞,最终还是盛情难却,带着福贵人的田黄冻回到了东配殿。
嬿婉刚进门就发现炕上已经坐了一个人,先是一惊,很快发现是李桓,便笑起来:"今日陛下来得好早。我看刘姐姐去了,刘姐姐可送了我个好东西,陛下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李桓本是心情低落,见嬿婉欢喜,却也不好扫她的兴,勉强笑着问道:"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么高兴?"
嬿婉将锦盒打开,送到李桓面前。李桓看了一眼,却是兴趣寥寥,只道:"原来是田黄冻,这么好的田黄冻她不自己留着,拿来送你,你们情分倒好。"
嬿婉这才发现李桓情绪不大好,却也不敢过问,只是隐约猜测这是朝堂之事。她隐约知道近来朝中发生了件大事,大臣们结成两派,莫衷一是,两方旗鼓相当,一时僵持不下,使得李桓十分头疼。
不可谈政事,嬿婉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沉默着坐在他身旁,握紧他的手,无声得传达她的支持和陪伴。李桓看了她一眼,将她搂入怀中,什么都没有说。
殿中被一种奇艺的静谧笼罩着。两人却不觉得尴尬和压抑,反而十分温馨。
打破这静谧的却是殿外芳芷一声传唤:"陛下,贵人,太后娘娘跟前的徐嬷嬷来了!"
说罢她便引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身着香色梅花暗纹褙子,下身是同色的马面裙,发髻上一支镶红宝石的喜鹊登枝簪,身子挺拔如壮年人,面容虽是温和慈祥,却自有一份沉静端坐,含威不露的气度,令人不由心生敬仰,正是慈宁宫女官冯姑姑。
冯姑姑是太后出嫁时的陪嫁侍女,几十年来最受太后信重,是太后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便是李桓也要敬她七分。太后早也不使唤她,只让她陪在身边做个伴,算是在慈宁宫养老。怎的今日来了坤宁宫?
嬿婉心中疑惑,看了一眼李桓,他仿佛是知道是什么事惊动了冯姑姑,唇边抿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嬿婉刚命人奉茶赐坐,冯姑姑连忙笑眯眯地止住她:"贵人不必忙活了,老身今日来不过是传句话。"
嬿婉还没接话,李桓便已经站起来,道:"是母后想见朕吧?朕这便随姑姑走一趟吧。"
冯姑姑恍若未觉李桓话中的愠怒,还是笑着:"陛下何时学得和诸葛亮一般料事如神了?正是太后想念陛下了,想请陛下过去陪她说说话呢。"
"那便走吧。"李桓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嬿婉急忙追上去,叫住李桓,为他披上蜀锦披风。又见他眉心微皱,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心疼,忍不住叮嘱道:"你再生气,也别作践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