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烈觉得自己生来和姓侯的五行相克,这一直追溯到他爸爸那辈。朱意和侯峰同学时,就被侯峰压的死死的,这让朱意愤愤不平多年,所以朱烈从小没少听侯峰这两个字,原因不过当年还是校花的朱妈妈写过情书给侯峰。而他那折腾的爸妈一吵架就拿这事儿开刀。后来,侯峰去世了。朱意的愤愤不平转为对逝去枭雄的感慨。不得不说,他所有的奋发图强皆来自对侯峰的敌意,以至于之后自己开了公司当上老板,一千个侯峰都不是对手的时候,内心对那段岁月是敬仰而意气风发的。再之后,侯峰的儿子遇到朱意的儿子,第一眼对上,谁也没对对方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却莫名心生厌恶。
世人皆眼瞎,唯吾独清明。
新生大会上全校第二名的侯科代表新生发言,而他这个第一名站在乌压压的人群里听训。发不发言,朱烈丝毫不在乎,他不爱出风头,也不爱道貌岸然的做作样儿,可是让他听侯科发言,简直奇耻大辱,寻了机会溜掉。
上天无好生之德,所以他又和他做了同班同学,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段时间朱烈觉得自己减寿了三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滕臻开始在他的眼皮底下乱窜。如果不是侯科,朱烈想他可能一生都不会注意到那个小矮子。滕臻话不多,很难生气也很难脸红,说到底是一个无趣的女孩。那时候,朱烈和曾沛然感情很好,他们经常在一块说话,有一次,叶尚锦告诉他曾沛然喜欢他,因为她会对他脸红。朱烈半信半疑,无聊时试了试,故意在两人说话时靠近了些,果真如此。女孩子爱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曾沛然永远是女孩的中心,她个子高挑,一眼就能识别到。他一进教室门,女孩子就拿他俩开玩笑,然后曾沛然扭捏着去打她们。很吵!很烦!为什么就没人像滕臻那样安静呢?
他开始有意无意了解滕臻,新生大会上滕臻被全校批评,三班的黑板报被全校表扬,那段时间沸沸扬扬,他也曾无意听到坐在身后的男生要和喜欢的女生一起去黑板报前拍照,而那幅神奇的画是滕臻画的。他和一群哥儿们打球回来,路遇侯科被一群混混折腾的狼狈不堪,站在侯科身侧的还是滕臻…相遇很早,相知太晚。若他从第一眼就一见钟情,日日勾搭,那么他是否有一丝机会打败侯科?
朱烈点开视频,在此之前,他无数次告诉自己,无论看到了什么,他都不会帮侯科。没看到一半,冷汗淋漓,心脏一抽一抽的生痛。他的道行远没有侯科的高,他不知侯科是怎么能在看到视频后保持云淡风轻的态度寻他帮助?
人心若邪恶起来,总有邪恶到没有底线的状态。
他不敢看到最后,却又强迫自己看到结束,生活不是童话,内心祈祷多次,奇迹却不会发生,更没有人出来去阻止这一切。诺大的ktv允许这种黑暗存在,而罪魁祸首竟是长久以来合作的伙伴,那个笑起来天真随和的家伙。那一晚,朱烈出席了酒宴,王傲杰过来敬酒,他想泼他酒,将酒杯砸在他脑袋上,捡起碎玻璃扎他手心。可事实就是,他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回敬王傲杰的酒。他开始理解侯科了,人若步经历绝对的苦难,又何来之后的忍辱负重?尽管这种忍辱负重看起来不堪一击,毫无真诚,可它却是最好的保护色。
侯科信任朱烈,不是因为两人结盟,也不是因为他朱烈喜欢滕臻。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两个彼此了解的敌人互相将后背交给了对方。合作是暂时的,该挖的墙角还是得挖,于是朱烈冒险送了第一捧玫瑰。他认为艺术家的手除了拿画笔就是捧鲜花,不料,花被‘撞衫’,那个该死的陈思俞,竟然也送的是玫瑰。
侯科出事那天,朱烈是第一个知道的。那个家伙是想和王傲杰同归于尽的,若不是先前他们互相在手机上安装了追踪定位软件,侯科已经死了。所以说天道好轮回,拜上天所赐,他看到了史上最狼狈的侯科。那个臭屁的不可一世的侯科趴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模糊处依稀可见是一个字,一个歪歪扭扭的‘傲’字,王傲杰的变态欲朱烈或多或少了解一点,再看这遍地狼藉的照片,朱烈能猜到王傲杰对侯科畸形的占有欲。而这人名字里是三个字,他挑了笔画最多的,用刀一笔一笔的刻在侯科脸上。朱烈甚至能想象王傲杰在刻的过程中扭曲的变形的脸,侯科的挣扎甚至让他激起了兽——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侯科给了他一刀,这一刀让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当男人。
“死了吗?”朱烈用脚踢侯科的手:“没死就支一声,死了我就直接埋了。”
侯科没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快带我离开这里,胖奶奶很快就到了。”来之前,侯科谁也没通知,只通知了对王傲杰有着深入骨髓恨的胖奶奶,可同样,他若落入胖奶奶的手中同样没有好结果。
“可是我背不动你怎么办?”朱烈说着手也没停的将那堆照片烧了一干二净。
“埋了挺麻烦的,趁机火化我吧。”侯科还有心情还玩笑。
朱烈哼笑一声:“我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可不想蹲大牢。”又是一脚踩在王傲杰手上,这次毫不留情,直碾的王傲杰痛的呻吟出声。
“我最想火化的人是你,王傲杰!”
王傲杰扯了扯嘴角:“我只知道你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痛快点,给我个痛快!”
“胖太后身边缺一个公公,我看你正合适!”
半小时前,王傲杰拿起针扎向他胳膊,接着不明液体被注入身体,这种药让他热血沸腾,精神恍惚。王傲杰坐在他身上,脸色狰狞:“这一刻是值得纪念的,你说我该做点什么好呢?要不要向全天下宣告你被我上过?”他一笔一画认真的用刀写着:“别着急,马上就好了。对了,忘记和你说,滕臻啊,现在应该在参加婚礼的路上,所以你不要担心她,沉下心,认认真真享受这一刻。我可真为你着迷,我想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如画上那样。”忽然,侯科反手夺走他的刀,一刀用力下去,王傲杰只觉得身下一凉,漫无边际的痛席卷而来。
“你完了。”侯科说,脸上一滴一滴都是血。他起先也在赌,赌滕臻好好的。可是他不敢赌,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在王傲杰手里,那么他就完了。
“你陪我一起完,黄泉路上你我作伴,来世我还缠着你。”王傲杰笑,笑的全身疼痛。他不敢报警,也不敢叫救护车,要是落入胖奶奶手里还不如现在立刻死去。可是他舍不得自己死,他要侯科陪着,他要亲眼看着。
“我给你注的是毒品。”王傲杰笑完轻轻慢慢说了这一句,他的嘴唇毫无血色。
“我知道。”侯科的手机被王傲杰砸了,他早已起不来身,用手蘸着血一笔一笔写字,写一下蘸一下,他快没有神志了,落笔不成字。写到一半,手掌摊开抹去,苦笑,他差点忘了他来之前通知过胖奶。
王傲杰看的很清楚,侯科写的是‘侯科爱tz。’
字一抹去,侯科恍惚了,到死不能告诉她他真的很爱很爱她。若早就知道是这个结局,他会在出生后能蹒跚学步的时候去找她,在能说话的时候告诉她喜欢她,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追她,小学的时候热恋直到身体发育成熟的时候就造娃。
他是决定要死的。
可是朱烈就这么从天而降。
“我没想过你能为滕臻做到这个地步。”朱烈吃力的背起他:“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或许我没有你做的多,但是我用我的方式一直喜欢她。你要怕我挖墙脚,就赶紧好起来,别tm唧唧歪歪装病!”
“不会的。”他说。
“什么不会的?本太子是真的会追滕臻!”
“滕臻不会喜欢你的。”侯科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在那之后的两三个月里,侯科被朱烈秘密保护起来,王傲杰落入胖奶奶手里,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确定的是他以后确实不能怎么样了。
侯科戒毒并不成功,王傲杰是一心想置侯科于死地的,临到头,不知为何改变想法,针管里的液体剩下大半,没有完全注入侯科身体内。他不是放过侯科,也不是多爱,那一刻,王傲杰仍是想要圈养侯科。可是毒品的浓度过高,好几回他快挺不住了,他想杀死自己,他用头撞墙,一下一下,用手抓自己的心口,一块一块,用牙齿咬自己的胳膊,一排一排。
朱烈开始正大光明的送花。
偶尔,他会去看侯科,告诉躺在病床上的他滕臻今日穿了什么衣服,做了什么事。说完也不久待,坐车离去。再之后,侯科好了很多,只是身体大不如前,骨肉嶙峋,但他的心态很好,清醒的时候照着素描书学简单的素描,天晴时会出去晒太阳,大多时候闷不作声。只有在朱烈来的时候眼睛大放异彩,当然,朱烈不会自恋到以为侯科是在欢迎他。
与其说是期待他的到来,不如说是期待滕臻的消息。
“滕臻还有一星期就会离开c城,我打算发起猛烈攻势,告白成功我会拎瓶酒找你喝酒,哦,差点忘了,你这个窝囊样儿不能喝酒。”
侯科自顾自的画画,什么也不说。
“我告诉滕臻,你去了国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依旧不慌不忙的画,画物初现雏形,是一个苹果。
“我还告诉她,侯科已经定亲了,对象是大眼睛大胸的外国妹子。”
他手上依旧动作着。
“奶奶的,淡定只服你!”朱烈不拘小节坐在草地上。
“喂!喊你呢,瘾君子!你去赴王傲杰约的时候就没想着活着回来是吗?”朱烈几乎自言自语:“你给你奶奶存了一大笔钱,你死后,这笔钱会直接到她手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结果没死是不是很戏剧?喂!你若还不作声,我明日就不来了。”
侯科放下笔:“你到底要说什么?”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你真的没打算活着回来是吗?”朱烈又问了一遍。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我现在戏剧性的活在你眼前。”
“那你告诉我,为了赴死你还做了什么安排?没有给伊美和国维安排什么吗?”
“你都知道,又何来一问。”
这才是让朱烈最纳闷的,昔日侯科没少和他在职场上一较高下,那时朱烈觉得畅快,平日懒散劲儿收了起来,全力以赴对付侯科。朱意这才哈哈大笑,退位让儿,按照原计划他是打算辅佐几年再退的。而今,侯科赴死,他对春和锦绣,对伊美对国维皆是放手状态。古代帝王命不久矣,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巩固大好江山,照理说,侯科应该也是这样的。朱烈一查,但觉猫腻,谨防钱被侯怡挪用,侯科专门请了律师,甚至动了手脚将侯怡送走了,若陈腊梅一死,这笔钱会直接捐给慈善机构。
而对滕臻,他准备了六十年的生日礼物,在她生日之际,她会收到一束陌生人送的雏菊,这束雏菊会陪着她结婚生子甚至老死。
“你真狠,到死都不愿滕臻忘记你。”朱烈咋舌拍掌。
“如果遗忘了,那么我才是真正死去。”
…
滕臻站在湖边的桥上,湖面有几只游的兴致勃勃的天鹅,对面的草地上几个穿着病号衣的孩子嬉闹,在她看不清人脸的地方,有一个男人安静的画着画,他画的很认真,微风拂过,湖面涟漪阵阵,一切都是安宁闲适的。
第二日,滕臻依旧坐在他的对面,只是距离拉近了不少,她越过了桥,能近距离看到天鹅的嘴巴,甚至眼睛能清晰勾勒出他的形状。这次她也带了画画的工具,低头画对面。世界是喧闹的,而他们的世界是宁静的。
第三日,她开始越过湖,坐在柳树边,只是天不是很好,草地上人明显少了很多,而那个男人还在原地,他甚至从来没有抬起头看风景,所以他画的不是风景,偶尔他会低下头看脚边摊开的一本书,谁也不知道他在画什么。
第四日,在滕臻打算靠的更近的时候,侯科没出现,一连三日,他消失的无影无踪。滕臻失落的坐在侯科盘腿而坐的地方,想象他坐在此处的心境,摊开画本换了角度画对面的桥。
“你也喜欢画画?”一个穿着病服的女孩走过来压低身子问她,滕臻抬头,女孩的眼睛很大,眨巴眨巴很可爱,她戴着帽子,帽子下面空荡荡的没有一根头发。
滕臻听的没错的话,她用的是‘也’?
“对,有事吗?”
女孩坐了过来:“先前坐在这儿的哥哥也喜欢画画,我问他能不能画我,他果断拒绝了。”女孩懊恼的说:“肯定是因为我没头发的缘故,可是戴假发,我的头皮会过敏。”女孩叹了一口气,浑身上下带着格格不入的生机。她仅十九岁,人生才开始。得了病后,她没有怨天尤人,只是提前做很多事,比如说谈恋爱。在此之前,她的性格怯懦腼腆,从没主动和男人搭讪过。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勾搭一个人,在大片草地上,她只注意到他,那个男人瘦的不成形,谈不上多好看,偏偏在人群中一目了然,他总是那么从容不迫,甚至一举一动带着丝优雅。她观察了他半个月,男人喜静,天气好的时候会来画画,天气不好的时候会出来沿河边散散步。她曾绕过他假装不期而遇,也曾在他面前晃啊晃,可惜他从不抬头看周遭的一切,他的内心似乎有另一片世界存在。
所以在一个好晴天的下午,女孩终于站在他面前,挥手:“嗨!”
“有事吗?”男人问,他仍旧低头看素描书。
“你喜欢画画?”“不喜欢。”
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喜欢为什么画?”
“关你什么事?”女孩撅了撅嘴:“反正总是要画的,能为我画一幅吗?”
“抱歉,我不画人。”
可明明她看到他的笔下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虽然只是轮廓,但她认得出来。
“你能走远点,不要挡我的视野好吗?”男人无礼的很有礼貌,女孩哦了声,绕到他身侧:“你不是说你不画人吗?”他的手机上是一个女人的照片,他的书摊在人物素描那一页,可见男人是边学边画。
“女神不是人。”男人微微不自然,终于抬头看她:“小光头,你能走远点吗?我的光被你挡住了。”
女孩被说了一点也不气:“哦!”她像模像样退了两步。再之后,女孩爱跟着他,她离的不近,却总在他视野内。
有一回,她拿起他的书看,男人直接恼火了:“听着!小光头,我不喜欢你,所以不要耗费你仅有的时间。”
“哦,所以你是喜欢长发的女孩吗?”她想着虽然过敏,但是戴一会儿还是能接受的。她想给他看,她长发的样子。
“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没头发,而是因为你不够矮。”
她一米六八不够矮?这算是什么拒绝的理由?
滕臻听完微微一笑。
女孩又问:“所以你是哥哥的心上人吗?”
“我先追的他。”几缕碎发垂下来挡住眼睛,她抬手勾到耳后:“所以应该说他是我的心上人。”
“啊?”女孩略微哭丧着脸摊手:“我又失恋了。不过这次还好,我喜欢哥哥,我也喜欢姐姐。而哥哥姐姐互相喜欢,喜成乐见。”
女孩的表情很丰富,可是上天不总是睁眼。每天都有很多人厌世,也总有很多人热爱生活,可是带走谁却是随机的。
“我的手不是很灵巧,也许要花上一段时间,如不介意,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
女孩欣喜极了,当即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精神些:“姐姐,我的皮肤会不会太白了?我或许换件衣服再过来?对了,我还有口红,就在我床边的抽屉里,你能等我一会儿吗?”
从某天开始,侯科发现围在身边的小尾巴不见了。不过这样也好,在这片草坪上,今天出现的面孔或许下一秒就会消失,他并不觉得奇怪,也许下一秒消失的是他自己,到那时,方知健康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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