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既然不走,即墨也不会走。”殷乐说,“他此时不在,恐怕是有别的事。”
殷乐闻到了苦涩的草药味,但和她上一次嗅到的气味却截然不同。药味极淡,若是殷乐不专注精神,根本察觉不到,显然是特意做了遮掩。
即墨煎得药换了?这代表什么?夫子病情加重?还是旧疾虽愈,又有新病?殷乐歪着脑袋,看着二楼明亮的灯光。
片刻后,即墨就探出了脑袋,俯身下去,刚好和殷乐对视。
“乐娘子不练了?”他没好气地说,他尽可能缩着身子。可他一出现,那股草药味更浓了。
殷乐缓步走到楼下,仰头看向即墨。她伸手攀在木柱上,身形突然一转。少女的身子踩着往上直窜,她再一伸手,勾到了屋檐,利用屋檐作踏板上翻,一瞬之后便撑在了二楼窗牗上。
“我闻出来了。”殷乐的余光瞥到一抹肆意的白影,一把捂住即墨的嘴。她贴紧了即墨的耳朵,小声说,“你们想瞒我什么?”
即墨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一步。谁知殷乐找准空档,撒手往下落,借力缓冲后平稳地落在地上。
即墨被吓得不行,抚着胸口喘气。宋玉听到窗外的动静,也不慌张,等到即墨气息平稳了,他才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即墨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了疯狂跳动的心脏,“她说先生您真是言而有信,她要我好好谢谢您。”
虽然他听了先生的吩咐,特地在屋子里加了很多香薰覆盖药味,但乐娘子还是发现了么?即墨的目光钉在桌案上的空碗,复杂地移向宋玉,又再度移开。
宋玉手中捧着摊开的薄木卷,自从他失明后,秦王传递信息的方式逐渐转为在木板上刻字。最开始,宋玉还需要即墨念,再之后,就能自己判断出字的意思。
即墨捧起药碗,放到托盘里。他深深看了宋玉一眼,低低弯下腰:“先生,我先告退了。”
“嗯。”宋玉回答,“一天没四处走动,也辛苦你了。”
即墨苦涩地笑笑,端着托盘离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殷乐在门口等着,拦住她问先生喝的是什么药。结果走出门,殷乐早已不见了踪影。
……
“取意堂三不见,我不违反,夫子也不能挑我毛病。”殷乐在自己屋里坐定,揉着因为长时间的运动酸软的小腿。
揽翠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殷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如猴儿一般蹿到了二楼窗牗上,不知道念叨了句什么后又跳了下来。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倒是把揽翠吓得够呛。
“娘子,你和即墨说了什么?”揽翠弯下腰,一副想打听消息的模样。
“我问他夫子出了什么事。”殷乐伸手点了一下揽翠的翘鼻尖,慢条斯理答道,“我关心夫子,可若是夫子不愿说,我也无能为力。”
深夜,月亮高高挂在半空中。
即墨站在院门口,再三告诉自己自己没疯,自己有分寸,然后踏进了殷乐的院子。
殷乐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反应迅速去摸旁边的刀。揽翠点起一盏油灯,一把拉开门,只看见一个小童提着灯笼,站在门外。
“即墨?”殷乐的声音里透着惊讶,“夫子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即墨站在门外,眼神不住往外瞟,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不是先生的吩咐,我是自己偷偷来的。”
他抬起头,试探着看着披衣而起的殷乐:“关于先生的事。”
殷乐披了件斗篷,简单拢起散开的长发。听到即墨这句话,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你这么做,夫子知道吗?”
“先生不知道。”即墨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你。”
“为什么?”殷乐请即墨进屋。即墨身上泛着冷意,一进到温暖的屋中,忍不住张开手指。
“为什么?”他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边,面上忍不住带了一丝苦涩,“恐怕是能让先生在意的人,太少了。”
能让先生离开取意堂的人,也太少了。即使宋玉不说,即墨也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儿。齐大当家的死,十有**出自先生之手。
即墨仔细打量着殷乐,觉得乐娘子虽然让人不住佩服,可完全不用为了她出生入死。他搞不懂先生哪根筋打错了,竟能为了殷乐连命都能割去一段。
殷乐沉下目光,在意?夫子在意的人很少吗?她不过是机缘巧合碰到秦王,如何能引起夫子的在意?
“说说吧?”她坐在了即墨对面,捧着一杯滚烫的清茶,“是想说夫子的病?还是两次截然不同的汤药?亦或是夫子和严家的关系?”
“莫不是,严家对夫子下毒了?”殷乐眯起眼睛,观察着即墨的神态。
“乐娘子,你想太多了。”即墨先是被殷乐的思路震惊,然后一口否认。说完,他还瞪了殷乐一眼,“乐娘子,慎言。”
殷乐乖乖闭嘴,打算仔细听听即墨说些什么。
“先生的确在喝药。”即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先生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失明后情绪低落,一直在用药养着。”
殷乐点点头,看着即墨一脸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既然你注意到了,这点告诉你也没什么。日后若是再发现什么,切勿当着夫子的面声张。”
“你说夫子有疾?”殷乐没有做出承诺,而是当场反问,“为何我看不出来?”
“你不信我?”被反驳的即墨脖子通红,当场手撑桌面站了起来。而殷乐轻抿了口未凉的茶,挑眉一笑:“别激动,即墨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可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即墨紧张地坐回位置上,殷乐托着头思量片刻,就把杯中茶牛饮得一干二净:“我听说杭州的茶叶更为鲜嫩,下次我让人晒干了送夫子些,夫子的心情也会好吧?”
即墨垂下脑袋,心说乐娘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重点抓得不对啊。但话已带到,他也不拖延,当即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