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灯彩初上,重新开张的无趣楼在灯光中分外璀璨。楼下宅子里游鱼数尾,时时在水花里跳起;大枝大枝洁白的木香花,飘曳袭人香气漫楼台。
“老客楼上请,”伙计们的问候声在楼下并不是时常响起,不过来上一个客人,就会要上一壶酒,醉酌对花间,至少是坐上半天。
郑二官人陪着一个客人在雅间里,这雅间不是太大,是小初见古董生意这么好,单独给郑二官人腾出来的一间谈生意。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庄管事的格外小心。以前也是楼上楼下常转着看,现在更是转得勤。楼上看月下香花更是多姿,庄管事的打心里发出一声感叹声:“这地方干活,倒是美得很。”
说过举步下楼,才走下两步,听到身后郑二官人大怒的声音:“混蛋!王八羔子!滚你的蛋,快滚!”
庄管事的急忙再匆匆上楼,见雅间狼狈出来一个身穿崭新长衣的人,这个人吃得白白胖胖,是一脸的脑满肠肥模样,他被郑二官人骂出来,也不服气,站在楼上大厅中四下里看,还想找一个同道中人。
一面找一面回骂郑二官人:“骗子,哼,不是你们名气大,我还不来呢。来了看了这十几张,太不值了。”
郑二官人怒气冲天从帘子后面出来继续骂他:“滚!你娘没有教好你!有人请你来吗?不来滚蛋!以后你这样混蛋要看,要先给钱。”
把这个人一直骂到抱头而走,估计再不会来,郑二官人还是余怒未息地在楼上对着他的背影再骂了一句:“不要钱让你看了好东西,我还觉得吃了大亏呢。”
庄管事的明白过来,对二官人安慰道:“这又是个有病的吧?”二官人说得对,也没有人请你来看,你自己盯着名气大的来了,看得不满意走人就行,留下几句话还以为自己是谁?庄管事的道:“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又是找事的呢,这样的人看不起,不会看,看不明白,让他早早滚蛋!”
郑二官人消了气,对着楼上吃饭的客人们团团行礼:“对不住了,各位,看到这样惹人生气,白看还要满嘴里胡沁的王八羔子,不骂他不行。打扰各位欢乐,各位莫怪。”
客人们中有不少是熟客人,一个身上穿着八成新衣衫的中年人见怪不怪地笑一笑,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二官人,你给他看的什么?”
郑二官人取出来,金灿灿的几十张,是贝叶佛经。客人们都是一笑,纷纷道:“看着他一身新衣服,他其实不懂。这样人给他红烧肉最好,给他清淡的好滋味菜,他哪里会明白?”
“他说要信佛的东西,又要好的,我才取出来给他,要是换了别人,我还不肯拿出来呢。”二官人说过,脸上有了笑容:“当我遇到一傻子吧。”
楼上正传看贝叶佛经,楼下一个伙计上来送菜,放下后对着二官人嘻笑:“二官人,你又生气了吧,刚才下去的那个人,其实是我们街口的刘傻子,人并不傻,不过总是犯毛病。时常装得像个人,跑到有名气的店里,再给人一通挑剔,这个人,就是傻子。”
楼上笑声嘻嘻吃吃嘿嘿,还有哈地几声,郑二官人也忍俊不禁,小心把贝叶佛经收起来,道:“这傻子应该知趣,以后不会再来找骂吧?”
庄管事的道:“以后再来,咱们再骂。”笑过和二官人一同下来,庄管事的是心有余悸:“二官人,现在我遇到这样的人,也是草木皆兵。”
郑二官人虽然不气,也还要骂:“这是欠抽找骂的人,嘴里说着被骗还来第二次,那是犯贱,由得他去。”
庄管事的喊伙计:“泡好茶来,拿几块点心,我和二官人坐一坐。”邀着二官人坐到楼下近花处,一人一杯香茶歇息着说话。
郑二官人喝着人家的茶,嘴里套着人家的话:“你说少夫人这一次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庄管事的不明白:“啊?”
“那些霉了味儿的布,烧得不成样子,只有半张或小半张的油纸,她拿来何用?”二官人是很不明白,他暇意地呷一口香茶,就着月光看杯子里不多,再对庄管事的道:“满上,给我满上。”
庄管事的“哧哧”笑,斜睨郑二官人:“您也不明白的事儿,二官人,您可是这生意场上的老江湖,见过风浪的人。”
“我遇到少夫人这样不论理出牌的人,我是经不过小风小波的。”二官人嘿嘿:“让你见笑了。”
庄管事的也纳闷:“要说并你们家的铺子,哦对了,这不是你二官人的,是郑公子家的铺子,”郑二官人也不计较,只是笑眯眯:“你接着说,往下说。”
“要说这铺子并过来,我当初心里是个明白人,你看看这里视线多好,咱们往这里一坐,城外那青山,看到没有,夜里也有个影子可以看。不把你们家铺子并下来,一个我们修整好,给你们白看了;第二你们家铺子破破旧旧的,也妨碍我们这楼上好看不是?”庄管事的对此良夜美景,心满意足的嗅一口木香花的香气,舒心地道:“所以这并铺子的事儿我是明白的,但是这霉布,我不明白。”
郑二官人不纠正他说的铺子是侄子的事情,但是对于这布的用词,要纠正过来:“是霉了味儿的布,只有下面一部分霉了,弄得整个仓库里都有这味儿。少夫人要用,让我找人洗好晒好,我这人工钱,还是一大笔呢。”
“你有什么人工钱,东西南北四个城角里都有过不得的穷人,一天几个大子儿或是三顿烧饼就可以使得动他们去洗去晒,这你才花了多少钱。”庄管事的也不是纸上谈兵的人,说起来这些他也明白,不会轻易被郑二官人给骗了。
龚苗儿从身后过来,身上衣服全汗湿了:“有茶,给我一口,少夫人又出幺蛾子,要我找一堆裁缝,又是一堆在家里没饭吃、会针线活的穷人,把我累得,这一天马不停蹄,我累坏了。”
“是你不停脚,还是马不停蹄?”郑二官人抓了一回话缝子,对着龚苗儿好笑。龚苗儿也失笑:“马也不停蹄,车是不停轮,我是不停脚,你们说说她,这又是什么主张?二官人,我看你要输了。对了,你们打的是什么赌来着?”
郑二官人笑得和气:“她要办不来,这无趣楼,得让我参一股。”伙计送上一个板凳,龚苗儿接过坐下来,对着二官人奸笑:“你肯定输,她回家里哭去,大公子找个衙门口儿接了,你就输了。”
“这不是她的为人。”郑二官人和庄管事的一起说过,龚苗儿也笑:“你们都和我一样了解她,找家里人,的确不是她的为人。”他搔搔头:“不过二官人,虽然我不明白,可是我还是觉得,你要输。”
庄管事的也附合:“我也是这样看,二官人,你会输。”郑二官人只是笑:“你们这两个狗腿奴才,是哪里找来的。”就是护主人也没有这么护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呢。
小初第二天让龚苗儿到家里去,听他说人手已经齐备,道:“裁缝下午先喊到楼下去我见过,布匹明天让二官人送出来。”
第二天小初见裁缝,第三天把布匹一一分送出去。龚苗儿见她有条不紊,是心里有主张不慌知,也为她喜欢。
能赢郑二官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心里喜欢,龚苗儿还是习惯性的叫苦:“我的管事的,给了你,我的伙计,也给了你一半,我这个人,也成你使唤来去的了,苦啊。”
“加你钱,按一笔一笔生意算,加你钱。”小初白眼他:“庄管事的,能人,在你铺子里可惜了;伙计们,能干,在你铺子里天天坐着发呆,不如在我这里锻炼筋骨。”
庄管事的听到夸他,在后面欠身子陪笑:“少夫人,大能人,在这里干比跟龚掌柜的钱多。”龚苗儿冲着他叉腰:“咱们两家,可是三代的交情。”
郑二官人一天一趟的跑着打听,又往裁缝家里打听。把小初给裁缝的布图样也弄了来,就是看不明白。
“这像是一个布兜子,这布兜子山区里背孩子用得着,不过她这些运到大山里发卖,光脚力钱就是一大笔,不划算不划算。”郑二官人找庄管事的和龚苗儿来看。
庄管事的和龚苗儿也看不懂,两个人正着歪着看了半天,也是一脑门子的浆糊。
又过了两天,第一批做成的东西送到无趣楼下闲置的几间房子里来。这房里平时储存干货、不用的桌子板凳的。现在腾出来几间,专门放这些。
小初极大方,随便郑二官人来看。郑二官人又弄不懂了,四四方方的一个布兜子堆在一起,另外一间房子里是做的木头或是竹子杆儿,反正二官人在楼下瞅了半天,是不得主意。
正在想着,见楼下来了楚怀贤。楚大公子今天打扮的还是玉树临风,他跳下马对身后的进喜儿吩咐道:“去请小赵王爷来,说他必到,不来我就自己去了。”
丢下话,楚怀贤就上楼去了。郑二官人在这楼上见过楚怀贤多次,发现楚少夫人挣钱上可以以后,每一次见到楚怀贤就要嘀咕几句。今天也不例外,嘴里小声嘀咕道:“生得一张白脸,难怪哄得到手。”
侄子也是一张白脸,怎么就吃了亏?刚才听到小赵王爷要来,郑二官人让自己随身跟来的一个伙计回家取东西:“几把好剑在古董铺子里,取来;再有一副新的马鞍子,镶金的镫子,也取来。”
没过多久,听到动静不小的马蹄声,赵存宗到了。小王爷一人,身后跟着十几个护卫。上楼来与楚怀贤拱手:“多日不见,你这里生意不错。”
“你不来照顾,不能算我。”楚怀贤这样说过,赵存宗一笑,眼睛在楚怀贤面上打个转儿。总是有事,才喊自己来。
坐下三杯酒,楚怀贤问的是前方用兵的情况:“军需足不足?粮草够不够?扎营后那马吃草料,总要马槽吧。马槽全是木头的,带着沉重不?”
赵存宗糊涂了:“你难道要到军中去?算了吧,你这家里的独子,我看你不必去。”然后恍然大悟:“你有两个儿子,所以你不怕香火。”
楚怀贤忍无可忍笑骂:“我是关心你,想给你行军打仗找个省力气的法子,你不信?来来来,我带你看看去。”
两个人走到楼下,楚怀贤喊进财过来:“你会弄,支起来给小王爷看。”进财取过一个木兜子,再取过几个光滑的木头杆儿。把木兜子支起来四四又方方,用手按几下,也是稳当的。楚怀贤还没有说话,赵存宗已经明白,他哈地笑了一声,在楚怀贤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这个轻巧,这主意,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这布兜子加上撑杆儿支撑实在,是绝好的一个马槽,又轻巧又能收放。
这就是小初思前想后,想了好几天得来的一个绝妙主意。当然要来说话的,非得楚大公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