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蔡威就又恢复了常态,该上课上课,该习武习武,该捣乱捣乱,好像那个趴在蔡妩腿上的失落小家伙只是蔡妩错觉。
与蔡威反应不同的则是蔡平两口子。从蔡平那天被叫到蔡斌书房出来后,每次见到蔡妩,当哥哥的脸上总会浮现出愧疚心疼的复杂神色,看的蔡妩心里满满的,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几次跟陈倩说这事,陈倩却相当不“疼惜”自己夫君,气咻咻跟蔡妩讲:“你别管他,他爱怎么样怎么样,你当他牙疼吧。”
蔡妩一囧,心话说:当他牙疼?你见谁家兄长是只对着自己妹妹的时候牙疼的?
郭嘉来颍阳的那天,正好是早饭完,蔡平对着蔡妩又一次“牙疼”后。门房急着赶到饭厅,呈上一张拜帖后给蔡斌汇:“老爷,阳翟来人了。现下在府外候着。”
“这么快来了?”蔡妩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然后就攥了手,握成拳头,紧张地想道:我是不是马上就要知道这两人是不是一个人了?
当阿公地那位看了女儿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明白刚才女儿的意思,回头就对门房说:“来就来了。让他先等着吧。”
蔡妩一囧:阿公这是以为她害羞不愿见?
王氏则在一边补充:“等会儿人到了就在正厅见吧。把屏风支上,倩儿你带着阿媚,等会儿在屏风后躲着。看你阿公怎么说。”
陈倩应诺点头。蔡妩则皱皱鼻子,探身小心翼翼道:“不能直接看吗?”
蔡斌愣了下,低笑着摇了摇头。
王氏瞪了女儿一眼,郑重地告诫道:“你个大姑娘家家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你不知道姑娘被提亲以后,出嫁前是不能见夫婿的吗?”
蔡妩遗憾地瘪瘪嘴,扣着手,低头到一边失落去了:不让见长相,我不是照样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吗?
陈倩倒是瞧了点端倪,趁人不注意地时候拉了拉蔡平,对自己丈夫小声耳语了几句。蔡平所有所悟,连连点头。
蔡威则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一副可爱讨喜的乖宝宝模样,只有藏在袖子里不断揉搓的手指透露了这孩子脑子正飞速转圈,不晓得打什么主意。
没多大功夫,正厅里就有人汇报说屏风架好了,少夫人和二姑娘可以过去了。于是蔡妩就被陈倩领着往正厅走。边走蔡妩还边担忧:“嫂子,你这样行不行?,你可是都有六个月身孕的人,要凑热闹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哪知陈倩却满不在意地摇摇手:“哪里就那么娇贵?我又不是陶做的,还能碎了?”
蔡妩一囧,这什么破比方?你不知道你现在不是陶瓷,是金子啊?恨不得全家都供起来的!
陈倩当没看到蔡妩作怪,偏头凑到蔡妩面前,八卦兮兮跟小姑子调侃:“新姑爷我可是见过的。人和善爱笑不说,长得也清俊。尤其那双眼睛,跟玉石似的,你看了保准喜欢。”
蔡妩嗔了她一眼,不理她,闷头自己往前走。陈倩在她身后低声的笑:“哎?阿媚,你这就害羞了?着什么急啊,人现在还没进府呢,你就是想看也得等等啊。”
蔡妩回头瞪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嫂子这么八卦,嘴这么刁?怎么现在要当妈了,竟养出一副古怪了?看来孕妇果然是跟常人不一样的。
蔡妩感慨的时候,自家门外下马石前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主一仆。年岁大些的,目光平静,手拿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而年幼的那位则盯着蔡家府门,来回转着圈,嘴里不断地嘀咕:“先生,你说蔡家老爷是不是对亲事又反悔了?还是说他又不满意当初的婚期了?怎么就这么晾着咱们?那聘礼里还有两只大雁得专门找人看着呢,他打算让我们等多久啊?”
郭嘉眨着眼睛揉揉额角,笑道:“稍安勿躁。蔡伯父心有分寸,最多半个时辰,不会太久的。”
柏舟“哦”了一声,左右瞧瞧,凑近郭嘉:“先生,将来的主母是个什么性子的?听说是个心眼儿良善的贤惠人,戏先生还说主母是个大美人儿,真的假的?”
郭嘉眉一挑:“他这么跟你说的?”
“嗯。”柏舟诚实地点头。
“那就姑且算他说对了吧”
柏舟一呆:这话说的?什么叫“姑且算对了”?你说他们家先生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啊?你是对主母有兴趣还是没兴趣?喜欢还是不喜欢?你要是稀罕,你就正经点行不行?好歹,你是在人家府门口,别这么举重若轻,吊儿郎当,万事不经心的。
柏舟转着脑筋,忽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你说先生不会是像对待两位如夫人那样把夫人娶进门就搁置着,想起来逗逗,想不来放放吧?那可不成,正经夫人跟妾侍哪能一样?他要真敢这样,不用蔡家吱声,老夫人都能被他气晕过去了。
“先生。”柏舟不放心地喊了一声,犹疑道,“您不是想把人娶回去养着玩吧?那可不成,蔡家姑娘跟咱们府里那两位……哎哟,先生你拍我干嘛?”
“想什么呢你?”郭嘉哭笑不得看着自己书童,很正经地为自己辩护:“先生我像是那么缺德的吗?”
柏舟上下打量着他,特想说一句:不是像,是看着就是。可是看到自家先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把这话咽回去了,改成小声地嘀咕:“也不知道谁对如夫人是搁着养着,想起来去逗逗、哄哄,没事儿时候挑着人家俩人吵个架,抖个狠,自己在一边乐呵看戏。”
郭嘉权当没听见。在蔡家大门缓缓打开后,管家笑站在一侧引他进门时,郭嘉才微微示意下柏舟。
柏舟很上道,立刻替自家先生打赏辛苦费,结果蔡家人一个个笑得和善,手却不带犹豫往后一缩,态度坚决死活不收。
柏舟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郭嘉求助,被丢了个自己解决的眼神后,只能万般无奈跟着一个佣人去边房喝茶等人。
正厅里,蔡妩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蔡妩还研究了好几次木屏风,来回地改变自己的站立角度,试图在屏风后看到人的长相。结果被一旁的陈倩揶揄:“屏风一定要好好看看,等会儿屏风前来人了就看不上了。”
蔡妩抿嘴翻她一个白眼,扭头不跟她说话。
陈倩全当没看见蔡妩反应,只是拉着她胳膊叮嘱:“等会儿人来了,你可记得千万别出声,别弄出响动来,就当屏风后什么都没有。”
蔡妩吞了口唾沫,刚要问什么,就听外头脚步声临近,接着一道清亮明朗地声音说道:“郭嘉见过蔡伯父,蔡伯母。伯父伯母安好。”
蔡妩脑袋一懵,拉住陈倩小声道:“这就来……”
“嘘。”陈倩狠抓了她一把,捂住她嘴巴,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动。听着。”
蔡妩稳住神,盯着眼前的屏风眉头快皱成了疙瘩。她有一种冲动:推翻这个屏风,她立刻就能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样貌如何?就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曾眷慕的那个人。
鬼使神差,蔡妩想着,竟真的伸出手去。
“啪”得一声脆响,瞬息唤回蔡妩神智。蔡妩捂着发红的小手,委屈地看着警告瞪她的陈倩。陈倩盯着她,满不赞同地指了指外面。蔡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刚才在思考的时候,行为已经先脑筋一步把手伸向了屏风。怪不得被小嫂子拧了一下呢。活该呀。
闯祸的那位讪讪低了头,揉着手老实了。
不过刚才两手相碰时的那声脆响却被里外都听的清清楚楚了。
但外面三人明显比里头人要淡定。王氏只微微低下头掩饰了面上的尴尬,郭嘉则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屏风,然后就没事人一样跪坐到了蔡家家长的下首。
蔡斌更是没听见似的直接接茬郭嘉刚才行礼时的话,不软不硬地刺一句:“贤侄有心了。说实话,老夫如今不安的很呢。”
声一出口,王氏就诧异地转头:这话怎么说的?家里对阿媚这桩亲事最支持的恐怕就是她夫君了,怎么现在又不安了?
郭嘉也上道:“敢问伯父何事忧心?”
蔡斌低头审视地看着座下人:
“老夫二女自幼就是个糊涂人,性子散漫又任性,这样的姑娘出嫁,老夫怎么能放心?”
“伯父多虑了,姑娘家性情纯良,天真烂漫不是挺好吗?”
蔡斌一脸忧色:“贤侄是不知道啊,我这姑娘在家被宠惯了,娇纵的很。规矩也不甚好,经常办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虽说大错没有,小错却是不断的。”
郭嘉眉目带笑:“姑娘娇养本是应该,真情真性更是难得。再说人非圣贤,活泼些也没什么。”
蔡斌状若未闻:“我家阿媚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心眼儿。而且有些执拗。虽说平日里没心没肺,可有些事情一旦上了心性子就刚烈的很,着实让人头疼。”
“恕嘉直言”郭嘉直起身,挑着眉正色道:“软懦性情的姑娘恐怕不能宜室宜家。”
蔡斌眉一挑:“你可知你眼里的活泼可能是外人眼里的泼辣?你口中的刚烈可能是外人口中的善妒?积毁销骨,人言可畏。贤侄到底是年轻。”
郭嘉语带双关,笑模笑样:“所以嘉才不畏俗言。”
蔡斌捋着胡子不开口,暗地朝王氏使了个眼色,教出话语权。
王氏对郭嘉很标准地笑着展示了下自己的善意,开始轻声细语地跟准女婿闲聊。
聊得话题看似平静,但是私下却你来我往,机锋暗藏。
屏风后陈倩看着蔡妩心有担忧:她公爹是什么人?能在她公爹手下走了几个回合,一点不落下风,还反应如此之快,回答方式如此巧妙。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回答内容迎合恰中公爹心理。这样的人脑子里弯弯绕要有多少?这个夫婿,她家二丫头将来应付的来吗?
蔡妩则是低着头,倾身听着外面王氏跟郭嘉的谈话:他们现在已经谈到刘氏平日的喜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郭嘉的声音跟刚刚相比微微提高了些,而且吐字也更清晰,内容更是从他母亲作息时间,到平日饮食、药膳材料、闲暇娱乐都说了个遍。让蔡妩怀疑他其实是知道她在屏风后,这些话其实是在不着痕迹地提点她。
同样看出来这一点的还有王氏,王氏问着问着脸上就浮现了出了那种丈母娘看女婿的典型表情:嗯,不错。虽然性情有些活泛,但心思细,够体贴。能把自己母亲的作息掌握的如此透彻,‘奉孝’这表字看来是取对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蔡平走到门口,指指背对自己的郭嘉,对蔡斌做了个“我有话跟他说”的手势。蔡斌了然地点头,轻咳一声,示意王氏可以了。
王氏露出个遗憾表情对郭嘉道:“难为你跟陪我这妇道人家聊那么久。平儿都着急管我要人了。行了,你们年轻人说话吧,我就不留你,赶紧过去吧。”
郭嘉起身给蔡斌王氏又施一礼,正要出门,身后一直沉默的蔡斌忽然开口:“慢着”。
“伯父?”郭嘉停住脚,静静地等着蔡斌接下来的话。
蔡斌对门口逆光而站的女婿盯了好一会儿,才似做了很艰难的决定一样,叹口气,咬牙道:“回去后就让官媒正式送日子来吧。还有,将来……好好待她。”
郭嘉瞬间挺直腰身,收敛笑意,郑重无比地对蔡斌应了诺,深施了一礼,迈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