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声越来越远,我爷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到井边舀点水洗洗,一身鸡屎味。”
我一边往井水走一边郁闷无比地抱怨道:“爷,还不是你弄的黄鸡拉的屎,还嫌我臭了。”
“你懂个球,这叫道在屎溺,要没有这一泡屎,你还真不一定能瞒过去。”我爷走过来替我舀水,按着我的头给我冲洗。
井水冰凉可是我却感觉温暖无比。
我爷给我浇了几勺水之后,把勺子往边上的水桶里一扔说道,“洗完了,你去屋里收拾一下衣服,赶紧走。”
“走?上哪去?”我问道。
“我替你想好了,回山西,山西是我们的老家,那里有一枝苗家人,你去那里暂时避一避。”
“我不去,我又喝不了醋。”
说实话我是不愿意离开我爷,他就我这一个亲人了,我要一走,他就孤苦伶仃了。
我爷长叹一声:“不去不行了,这黄鸡替身,恐怕瞒不了多久,黄鸡终不是你,一旦被京娘发现了,你就在劫难逃了。”
“那你说那叫什么眼瘿的,要不要扔掉?”
如果说这段木头之前是护身符,现在却成了催命符,有可能还是带着GPS导航的催命符。说完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肩膀,却发现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愈合了,而那块木头,也就是我爷说的眼瘿,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是刚才脱光了进猪笼的时候弄掉了?可是也不能啊,这块木头被我整块按进伤口里,要是碰掉了,那得多疼啊。
可是若不是掉了,它又上哪儿去了呢?我惊叫一声:“那什么眼瘿呢?爷,眼瘿不见了。”
我爷却似乎反应平淡:“别一惊一乍的了,那东西已经融入你的身体了,你再仔细摸一摸你的肩膀,是不是多了点什么?”
我伸手摸了摸,肩膀上多了一块柔软的地方,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滚动。
这……这是什么啊,怎么会动?我一下子想到了电影木乃伊归来里面的那种情景,一只尸虫钻进了皮肤,在皮下爬行。
会不会我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形呢?
我哀号一声:“爷,是不是我肩膀里钻进虫子了,快把它挑出来啊。”
我爷安慰我说道:“想什么呢,哪来的虫子,那根本不是虫子。”
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我爷幽幽地说道:“只不过是你的肩膀上长了一只眼睛罢了。”
眼睛?我的肩膀上竟然长了眼睛?那我岂不是变成怪物了?
我死的心都有了:“爷,这可怎么办啊?”
我爷说道:“没事,它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的。”
这样还好,我再次松口气:“爷,我的亲爷,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我都要被你吓掉魂了。”
“掉球魂哩,就你这小胆,这只眼睛可是无价之宝,让你得了去,你应该知足才是。”
“我可消受不起啊,爷,这眼睛多久会消失。”
“消失?谁说消失了?”我爷又说了一句让我直拿起水桶里的水勺敲我自己的脑袋,“我是说,这只眼睛过不了多久,就会转移,转移到你的印堂,到时候你的天眼自开,你就可以见鬼了。”
我顿时感觉生无可恋了:“爷啊,我的亲爷,哪有你这么坑孙的,见鬼有什么好的,我现在就感觉见鬼了。”
“那没办法,我被祖先给坑了,我只好坑你一次,你要是不服气,回头可以坑你的孙子,这叫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我爷说完这个,哈哈一笑,然后神情落寞下来:“去收拾东西吧,尸王虫印出土,京娘也出来了,这村子谁也呆不下去了。”
我看我爷这种神情,心里五味杂阵,想坚持不走,可是话到嘴边没出来,眼泪先掉下来了。
说在我抹了抹眼角的时候,突然院外再次传来鼓乐声,那支抬棺迎亲的女尸队伍,竟然去而复返了。
我看看我爷,苦笑一声说道:“这回也不用去山西了,走不掉了。”
我爷又苦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你进屋去……”
“我不。”这次我无比坚定。
“什么你不你要的,我让你进屋把箱里的那本苗家祖传的《阴阳咒》拿出来。”
我急忙奔回屋里,从大木箱里翻出黄绢包着的一本书,又飞奔到我爷身后,递给我爷。我爷一抖黄绢,把里面的书拿在手上,一只手沾点口水,开始翻书。
若是在平时,我保准笑出声来,我爷这叫“照书请客”,哪有临阵翻书的道理?
可是现在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对面,女尸们整齐排列,这次除了女尸之外,还有杨树根。
杨树根不是疯了吗?怎么现在看上去却仿佛好人一样,也不唱了也不跳了,只不过表情木讷,站在黑色棺材前面一动不动。
此时夜已然深了,这些女尸站在那里,阴气浓郁,虽然是在夏天的晚上,但此时院子外面的温度很低,哈一口气,都能看到白雾。
我爷翻书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把书一合,递到我手上,然后双脚分开与肩膀同宽,手指结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印,嘴里念念叨叨,仿佛是什么陈抟老祖法旨,什么心到嘴到之类的话,念完一遍,我爷一跺脚,再念一遍,再一跺脚,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爷的结印的手往前一推。
顿时站在最前面的杨树根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嘴里嘟嘟囔囔地把这些女尸去而复返的原因给说了一遍。
原来女尸迎亲队得了这只替身黄鸡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这两天村里的人晚上都不敢出门,连狗都被关进屋里把嘴封上,生怕因为声响引来什么行尸。
因此这迎亲队倒是没有任何阻碍,也没吓到任何人,但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杨树根却突然跳出来了。
这杨树根是因为老婆孩子全都死了,才发疯的,疯了以后就在村子里游荡,现在人人自危,也没有人顾得上他。他正好碰上这迎亲队伍了。
虽然他已经疯了,但是却还识得他自己的越南老婆,而这大肚婆女尸,却也在这迎亲队伍当中。
于是杨树根突然就冲进了迎亲队伍,拉着他老婆就走。
这迎亲队的女尸,一个个都仿佛上好了发条设定好了程序的,结果杨树根这一打乱,队伍就乱了。
队伍一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棺材里的那只大黄鸡给惊醒了。
之前它闻了我爷的凝魂烟,已经不叫不跳了,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这鸡被杨树根这一闹,竟然在棺材当中咯咯叫起来。
这一声鸡叫落在杨树根的耳朵里,他说了一个字:鸡。
古人讲究言中有灵,讲究举头三尺有神灵,所以说话都很注意。尤其跟一些玄学的东西打交道的时候,特别会注意自己的言行。
比方说走蛟的时候,只要有人喊一声:龙。
那么走蛟就会变成真龙,这叫封正。
相反的,走蛟的时候,只要有人喊一声:蛇。
那么走蛟就变不成龙,这就叫喝破。
杨树根一个疯子,他哪里懂什么封正喝破,只随本心喊了一声鸡,结果就把我爷辛苦准备的替身黄鸡给喝破了。
只要一喝破,黄鸡重新变成了黄鸡,当不成我的替身了,这些设定好了程序的女尸,就仿佛重启了一遍似的,重新抬着轿子回到了我家院前。
这下子真可以说是节外生枝,把这接亲的女尸体给惹了回来,一百多具女尸齐唰唰站着,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我和我爷都暗暗叫苦,这下子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