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全有要找的地方叫栖凤楼,这是陈华给他和宋林留下的唯一线索。从名字上看,它应该是一家大妓院。旧时的妓院有明暗两种。所谓暗,指的是不公开营业的妓院。这类地方多为单独的门院,门口没有招牌标记。招待的多是相互介绍的熟客,或是皮条客的招来的客人,属于中等以上的场所。明的大致分成四等,一般从名号上就可以分出来。一等的妓院面积大陈设好,名号多带有楼阁的字样,比如凤仪楼红韵阁。二等的差些,名字多冠以什么院,例如常见的怡红院。三等的十分简陋,起的名多半叫某某堂,比如华清堂。至于第四等,多半就是个破草棚子,压根就没啥名号。
吴全有没费周折就找到了地方,这家妓院处在县城的中心大街上,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大宅院,门房有两层,是用青砖垒起来的。不宽的大门左右,各立着一个石狮,门檐上挂着烫金的门匾。如果不看招牌,你会以为这是某个大户人家。
吴全有稳了稳神,把衣服整了整,小心地收好罗大夫给他的大洋。因为来之前他听一些老兵说过,这里的人手脚不是那么干净。
他迈步走进了大门,门厅里很暗,也让人觉得压抑,因为门房二楼的地板很矮,矮到让人觉得几乎会压到人的头顶。二楼嬉闹的脚步声咚咚咚的,令人担心楼板会不会破个窟窿,从上面掉下个人来。门厅的左边是柜台,在白天也点着油灯。右边则空着几把雕花木椅,木椅上方则是关老爷的神位。
门厅的前方是照壁,在它后面有一个不太大的院子,院子的另一头是个火塘,再穿过去你就能看见三座围在一起的三层厢房。那些还没有客人的妓女们全都围在厢房外的围栏边,磕着瓜子说着闲话。
吴全有的心怦怦地乱跳,鼻子里全是低俗的脂粉气,那些莺莺燕燕的笑声,直钻进他的骨头里还不肯停歇。吴全有努力地让自己的魂魄不被狐狸精们迷了去,但又觉得办完了这档子事情,能来消遣消遣也蛮好。
在照壁后面,吴全有碰上了一个茶房。茶房拿着刁钻的眼睛朝着这个陌生人瞄了瞄,小心地拦住了他的脚步,嘴里客气地问道:“这位老总是来找人吗?”
吴全有尽量拿出一副自在的神气,摇头答道:“不找人。”
茶房很是惊异,改口问道:“老总来这可是公干?”
“不是公干。”
茶房更为讶异了,他有些不相信地试探道:“老总来这是……”
“喝酒…消遣…”
茶房的眉尖奸猾地一跳,在吴全有的衣服口袋和腰间扫了一眼,虚假地陪笑道:“怠慢老总了,还请老总大人大量不要见怪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哈下腰侧着身子为吴全有引路,走到后院正厅厢房时他十分职业地吆喝了一声:“有客到!”
话音落地,茶房又很殷勤地请吴全有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站在一旁不动了。吴全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这家伙是等着他给赏钱,只觉得这家伙总是在身边有意无意地瞟上自己一眼,弄得他很不舒坦。
干等了一会之后,老鸨子懒洋洋地走了进来。她拿眼瞧了瞧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兵,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带路的茶房。这两个人把眼神一对,老鸨子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这是个啥都不懂的初嫖客,不仅没有打赏茶房,也没恰当地透出自己的来路。
老鸨子不咸不淡地瞅着吴全有,心里在猜测这个大头兵跑到妓院里来干什么,难道还真是来开荤的?
“哎呀,小兄弟!你可是稀客啊!”
吴全有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小兄弟是初次登门吧?”
“是。”
“那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我姓…吴。”
“原来是吴兄弟啊,吴兄弟可是来这里找自己的相好?”
吴全有有些做作地说道:“大爷来头回。”
根据他跟别人的打探,凡是来这种地方,千万不可掉了身价。
“哦——,”老鸨子拉了一个升调,又问道:“吴兄弟可有什么喜好?
吴全有即使再不害臊,这一回也不得不红着脸低声说道:“…年纪小点的。”
老鸨子的眼珠略略一转,干脆地说道:“哎呀,我们这里的年轻姑娘那可是抢手货,每天一老早就有人定下了。小兄弟要是没点打围的茶钱,我还真不好回绝那些熟客呀。”
吴全有听到老鸨子开口问自己要钱,便小心地把罗院长给自己的大洋拿了两个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老鸨子的语气稍稍变得硬了一点:“这点钱买茶叶都还差得远哪!”
吴全有咬牙又拿了三个出来。
“小兄弟要不还是改日再来吧,这楼里的姑娘每天光是一顿饭钱都得五个大洋呢。”
吴全有一咬牙把身上的大洋全拿了出来。
老鸨子的脸挤成了一朵花,在心里窃喜糊住了一个冤大头。这年月两个大洋就够一个穷人吃一个月的饱饭,十个大洋才能睡一次的**,怕是要仙女来做了。何况有做**的仙女么?她笑眯眯地挪到吴全有的身边,口里说着:“小兄弟真是见外了,我也就是顺口说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但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桌上白花花的大洋,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想把它们抓进怀里。
不等老鸨子将手挨近桌子,吴全有啪的一下,用手将大洋罩住了。他看着老鸨子变了颜色的脸,警惕地说道:“先看了人再说。”
老鸨子的脸飞速地又变成了一朵花,她陪笑道,那是,那是。心里却觉得这嫩头青还真不好打发。
她冲着茶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找几个姑娘来,茶房却装作没看见。老鸨子有些生气了,不客气地吩咐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出去找姑娘们来招呼客人?”
茶房挂着黑脸走了出去,窝火这开头荤的泥杆子太不懂规矩,连打赏茶房这样的小事都不明白。
不一会,几个一脸脂粉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们自来熟地和吴全有打着招呼,就准备一屁股坐下。吴全有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几个也太老了吧?”
这句话把屋子里的女人弄得很不自在。老鸨子知道是茶房因为没拿到赏钱,在暗地里捣鬼。她一边陪着笑,一边把这几个气哼哼的粉婆带了出去。
没多久,老鸨子带着几个年轻的姑娘走了进来。她对着吴全有问道:“这几位姑娘怎么样?”
吴全有瞟了一眼,摇摇头。
老鸨子吃了一惊,她这回带进来的姑娘,顶多二十出头,这也老?她挥挥手,叫姑娘们先出去,赔笑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久等了。”
说完话,老鸨子走出门去,又带了两个水嫩嫩的的女子走了进来,看上去俱是妙玉之龄。老鸨子对着吴全有问道:“这回小兄弟总该满意了吧?”
吴全有依然只瞟了一眼,说道:“就没有新菜皮吗?”
进来的姑娘们听了这话,脸上立刻挂不住了,不等老鸨子招呼,全都甩手而去。怎么说她们也是这里的红姐,不知道多少人捧着她们,哪有人当面拿话贬她们的?
老鸨子觉得这嫩头青莫不是来找茬的吧?来的不管多大都说老,这不是故意的么?想到这,她有些生气地说道:“小兄弟还真是难伺候啊,这样的姑娘都不行,那栖凤楼也就没啥子好招待了!”
吴全有听了老鸨子恼火的话,回答道:“没有十二三岁的吗?”
老鸨子心说,真没看出来,你还好这一口啊!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有是有,只是她们年纪还太小,这么早出来做,我这当妈的心里实在是不忍啊!”
吴全有知道,这又是想讹他的钱。于是,他解开扣子,从怀里露出半截被红纸包着的钱封,然后又小心地塞回怀里。
老鸨子仿佛听见那厚实的钱封碰到桌面后发出实在而沉闷的声音,脑子里显现出钱封里白花花的现大洋。她不禁有些喜形于色,心想好久都没碰到过这种又有钱又白痴的家伙了。老鸨子假意地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帮小兄弟看看,要是有合适的,我就帮小兄弟带过来。你先坐着啊,我去去就来。”
又过了一阵,老鸨子带着一溜小丫头进了房门。这一回不等老鸨子开口说什么,吴全有便站了起来,自行走到这几个丫头面前,一个个仔细地端详起来。他猜测顾红就在这几个人当中,可是他与她相处的时间不长,又三年多没见过了,仅凭着印象想把她认出来,实在是不可靠。
他把这些丫头们来回审视了两遍,不敢确定谁是顾红,有些暗自担心她不在这里面。于是,吴全有动了动脑筋,对老鸨子问道:“没有别的了?”
“小兄弟,你虽然是初次来,我再怎么样也没必要骗你呀。栖凤楼的小丫头,全在这里了。”
吴全有心里有些着急了,怎么才能找出顾红呢?他转身回到桌子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脑子里又蹦出个笨主意。
他装作满意的样子,回身对着面前的小丫头们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一下子来了九个,真是难挑啊!可惜宋林大哥不在这里,不然的话一人包俩,那是何等快活!”
他把宋林大哥四个字咬得很重,连他自己都觉得语音的腔调有些怪异,可他顾不上这些,不先找出顾红,往下的事情就没法办了。
吴全有拿眼睛在丫头中飞快地扫了一圈,果然发现有个丫头抬眼瞧了他一下。为了更加确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吴全有从桌上拿起大洋,递给老鸨子:“这地方不错,下次我一定带上我宋林大哥一起来。”
他再次看了看刚才抬头的那个小丫头,发现她也悄悄地用眼睛瞟了他一眼,心想没错了,应该就是她了。
“这几个钱老妈妈拿去帮我炒几个小菜,今天就留着她在这里伺候吧。”吴全有一边说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指了指一个丫头。
老鸨子一副欢喜的样子,伸手接过大洋,笑容亲切地答道:“好好好,小兄弟你先坐着,我这就去张罗。”
说完,老鸨子就带着其他的丫头准备出去。吴全有大模大样地往椅子上一坐,把腿放在另一张凳子上,对着留下来的丫头说:“今天走路走累了,你先给我捶捶腿吧!”
小丫头有些畏缩地走了过来,想尽量地离他远一点,跪在吴全有伸手够不到的地上捶起了腿。
待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吴全有迫不及待地按住小丫头的手,轻声问道:“你是不是顾红?”
小丫头听到顾红两个字,猛然抬起头来盯着吴全有,眼神中带着诧异期望犹疑激动。她把目光在吴全有的脸上停留、挪开,再停留再挪开,就是不说一句话。
吴全有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你说话呀!你是不是顾红?”
小丫头别过脸去,使劲地想把手挣脱出来,就是不肯说话。
她挣扎得十分的坚决,神情中透着绝望和凄凉的气息,还有对禽兽的愤恨与恐惧。
吴全有见她如此反感自己接触她的身体,不得不把手松开。得到解脱的小丫头立刻躲闪到了一边,拿着疑惧的眼神望着这个陌生人。
吴全有十分恼火地叹了一口气,不从她的嘴里明白无误地确定她是顾红,他怎么也不敢放心带她走。
正在吴全有一筹莫展的时候,小丫头突然开口说道:“二丫…哥?”
听见这话,吴全有激动地答道:“对,是我!你还记得?”
听到肯定的回答,顾红的眼泪瞬时奔涌而出,她扑倒吴全有的脚下,凄惨地问道:“二丫哥…你怎么才来啊…为什么,宋林哥不来呢?他死了吗?”
吴全有也落下泪来,他扶着顾红哽咽着说道:“没死…没死…他不会死的…
“我以为…你们把我忘了…不要我了…”
顾红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到了吴全有的心里,他摇着头泪眼模糊地解释道:“…一得到你的消息,我们…就想了好多…办法,可是…天不如人…愿啊,当逃兵,是要杀头的…我和你宋林哥…从来都没忘了你,哪怕我们…就剩了一口气在,我们…也一定会来…救你的!”
不等吴全有再接着说下去,只听砰的一声,老鸨子领着茶房和一众打手,踢开房门闯了进来。
这老鸨子也混迹江湖多年,听到吴全有说出那句没头没脑声调怪异的话,她的心里就起了怀疑,觉得这个小兵到这里来只怕是别有用心。她假意退去,暗中留下茶房躲在门外偷听动静,这一听就听出了名堂。
“好感人的兄妹重逢啊!”老鸨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吴全有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气势汹汹的模样,立刻将伤感抛到脑后。他一把拉过惊恐的顾红,将她护在身后,又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红纸包裹的钱封。
见吴全有把红钱封拿在手里,老鸨子冷笑一声,刻薄地说道:“凭你那点小钱,就想把人带走,我这栖凤楼不跟要饭的一个德行了吗?”
吴全有也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你的胃口好大啊?难不成还得给你一座金山?”
“金山我倒是不要,你真想拿钱赎人,我也不为难你,大家四四六六算清楚,只要拿得出大洋,你想带她走多远就走多远。”
“好。”
“你要拿不出钱来呢?”
“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出?老子枪林弹雨地滚到今天,不说粮饷有多少,就是死人堆里捡点洋财,也能有几个存货。”
“那好!账房,算给他听!”
一个拿着算盘的家伙应声而出,他手脚麻利地在一边噼噼啪啪地打起了算盘。他一边打,一边细细碎碎地念着什么衣服茶水书籍饭食住宿铺盖脂粉医药看护诗书纸墨琴棋,足足算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说道,栖凤楼养了你妹妹三年,前前后后总共花了一千个大洋。此外,还赊欠了老板三百个大洋。
老鸨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吴全有,不阴不阳地说道:“你听清楚了?要不要看看账目啊?”
吴全有知道,看了也是白看,老鸨子不过是寻着借口想要讹钱。他原本想找个空子,悄悄地带着顾红逃出去。觉得只要出了妓院的门,再给顾红化化妆,带她离开县城应该不成问题。等到了城外,花点钱找个大车,就能顺顺当当地把顾红带回去。可眼下看,他的想法未免过于简单,小看了妓院里的这些王八蛋。不过,既然事情已经露馅了,那就直接来个了断,纵然他回去了,也一样弄不到钱来赎人。
吴全有决定来硬的,他对着老鸨子说道:“我今天来了,就不会空着手出去!”
他说完话,便一把撕开拿在手里的红钱封。一屋子人这才看明白,他拿的哪是什么钱封,明明是个手榴弹!
打手们被他手里的家伙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让吴全有没有料到的是,老鸨子看到他手里的家伙,却丝毫不为所动。看到对手的表现,吴全有的心里打起了小鼓,他隐约感到,这一招只怕难以见效。
但是,老鸨子并没有说什么,她不屑地摆了摆手,让打手们都退出去。随后,她自己也从容地退出了房间。
这么容易?
吴全有的心里狐疑起来。难道他们会安排人打冷枪?或是出门时向他泼开水泼石灰?或是布个渔网什么的缚住他的手脚?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吴全有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最终,他横下一条心,决定闯一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留在这里停滞不前吧?
吴全有打开了手榴弹的保险盖,露出拉火绳,将它套在手指上。另一只手则牵着顾红,准备走出去。
临迈步之前,吴全有对着顾红说道:“别怕!紧跟着我就行了!。”
顾红无比信任地看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吴全有想了想,又交代道:“你记住,如果这次我没能把你带回去,往后不管有多苦多难,你都要熬下去,宋林哥一定会来救你!”
顾红的眼里再次含满了泪花,她知道吴全有说这话,就意味着他打算为了她豁出命去。顾红仰头看着吴全有,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点头。
吴全有没有再说话,他拉着顾红谨慎地移到房门边,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那些打手们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俩,而且还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吴全有带着顾红顺利地走出房门,穿过后院、穿过前院,一直来到了照壁跟前。绕过照壁出了大门,就是县城的大街。只要上了大街,往人多的地方一藏,再设法乔装改扮一下跑出县城,那就大功告成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未免过于顺利,这让吴全有很奇怪,心里也更为忐忑不安。那老鸨子看上去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会轻易地放他们走?是不是这照壁的后面藏着什么诡计?
吴全有小心翼翼地绕过了照壁,出乎意料的是,照壁的后面什么也没有。不仅如此,就连妓院的大门也一反常态地敞开着。
难道真的就这么逃出去了?吴全有站在大门前反倒有些犹豫了。他低头看了看身边的顾红,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睛也正望着他。他理了理头绪,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妥。
管他的,冲出去再说!
吴全有拉紧了顾红的手,两个人就这么跨出了妓院的大门。
大门外本是热闹的街市,但此刻却冷清得连个人影也看不着,窄窄的街道对面,所有的铺面全都门房紧闭,连条缝都没留下。正在吴全有感到诧异的时候,身后妓院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随着门闩的落下,在看不见人迹的大街上,传来了严厉的警告:“放下武器,不然就开枪了!”
吴全有循声望过去,看见了几个持枪的警察,而另一边也出现了同样的黑皮狗?*。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老鸨子会轻易地放他出门。如果把他困在妓院里,说不定他会孤注一掷地把手榴弹扔出去,将他们炸个血肉模糊。那样不但人留不住,还会有性命之虞。现在,吴全有面对的是警察,在这些人的枪口下,他和顾红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稍有轻举妄动,就会横尸街头。
吴全有矛盾了。
投降吗?
倘若不投降,那些警察可不会在乎顾红的死活。可真要投降,吴全有又实在心有不甘。
街上“砰”的响了一枪,看样子这些警察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警告道:“再不交出武器,我们就开枪了!”
吴全有把手榴弹扔了出去。
他决定投降。
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让顾红白白去死,而是为了她能更好的活下去。
吴全有被警察们五花大绑,他眼睁睁地看着顾红被老鸨子连打带骂地给抓了回去。在顾红被拖进妓院大门的瞬间,她眼睛里流露的绝望和悲凉的哭声几乎把吴全有的心挖出来,他努力地挣扎着,将身体挨近到大门边,拼尽力气地喊道:“别怕!宋林哥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警察们见他被捆住了还这么不老实,不由得狠狠地饱以拳脚,直到将吴全有打得不能动弹方才停下手来。
妓院的大门又打开了。老鸨子洋洋得意地走了出来。她轻妄地笑着,先和警察们打了一个招呼,又径直走到了吴全有的身边,弯腰揪住了他的耳朵并刻意地拉扯着,直到无法再把他的耳朵拉长为止。
“你以为这年月,就你带着这家伙来过吗?”老鸨子盛气凌人地问道,“告诉你,你这号下三滥的货色,老娘见识得多了!没点本事,我这栖凤楼早塌了!”
老鸨子说完话,冲着吴全有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对他眼中冒出的怒火,报之以阴冷的一笑,她心满意足地松开那只恶毒的手,把手叉到胸前故作骄横地俯看着他。
警察们把吴全有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走到吴全有跟前,甩手就给了他几个耳光,义正词严地说道:“光天化日,强抢良家!不毙了你,老百姓还当我这没有王法了!”
老鸨子飞快地换了一副亲热的嘴脸,对着这个警察头目赔笑道:“哎呀赵局长,劳您大驾真是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这都是份内的事,哪有什么辛苦。”警察头目非常客套地回答道。
“赵局长进去喝杯茶吧!弟兄们也辛苦了,一起进去歇一歇!”
老鸨子拉着赵局长就要往妓院里走。
“别别别,这还有公务呢。”赵局长表示拒绝。
“哪差这一会半会的,这来回一趟也够累人的。喝口茶不误事!”
赵局长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家伙,发觉他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觉得再推脱下去,只怕自己的手下都会心生埋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算了。
“好好好,都进去喝杯茶。”赵局长发话了。
警察们十分高兴地往妓院里挤,赵局长却摆了摆手,指着吴全有身边的两个家伙说道,你们俩先把他押回去,等我回来!说完,他自己转身进去了。
吴全有身边的两个家伙本来兴致勃勃,听了赵局长的命令不免有些丧气。他们颇为恼火地押着吴全有往回走,把一肚子不满都发泄到了吴全有的身上。吴全有刚才被打得不轻,浑身都疼得厉害,但他一边走,一边想该怎么逃跑。真要是被带到警察局去,只怕坐穿牢底都脱不了身。因此,他故意走得十分磨蹭,期望能找到一个机会。
三个人就这么推推搡搡地走过了几条街。就在吴全有还在想怎么办的时候,一个捧着豆腐的小孩忽然撞到了他的身上。
豆腐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摔成了泥。小孩子立刻大哭起来,他一把拉住吴全有的裤腿,一定要他赔钱。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吴全有哭笑不得,他哪有什么钱赔给他?可这个小孩不依不饶地死死拉住他的腿,不给个说法绝不松手。吴全有的两手被五花大绑着,他无奈地看着这个娃娃,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警察先是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热闹,看了一会之后,他们伸手在吴全有的口袋里摸了半天,连一张法币也没搜出来。两个警察觉得这只能怪小娃娃自己运气坏,遇到个毛都没有的穷光蛋。但小孩再闹下去,他们也要跟着耽搁时间,他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于是,两个警察没费心思说什么好话,直接上去把小孩的两只手掰扯开,想把他赶走。
小孩哭闹不止,把他的手掰开后,他一得空就又和吴全有纠缠上了。这么反复了几次之后,有个警察烦了,他踢了小孩一脚,嘴里喝斥道,滚一边去!
警察踢得并不重,小孩的哭声却大得惊人。一个早就站在街对面的男人大声喝道:“你打我儿子干什么?!”
对面男子的话音刚落,就见呼的一下,一群义愤填膺的男女迅速地围了上来。他们把警察困在街中,齐声数落着刚才发生的罪行,两个大男人居然对一个弱小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他们引发的声势之大,让两个警察一下子慌了手脚。几个女人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她们不仅嘴里振振有词,肢体语言也十分丰富,又是拉扯又是推搡,在眼泪与唾沫横飞的指责声中,两个警察被众人骂得面红耳赤狗血淋头。
被隔在人群外的吴全有有些奇怪怎么会这么巧,他正想跑就来了这样的好机会。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早有人把他拉到了一边,利落地割断他身上的绳子。吴全有仔细一看,发现帮他的人正是今天刚刚认识的伤兵曹涌泉。曹大哥没有多话,用手指了一个方向,示意吴全有沿着巷子赶紧跑,出城后到文王庙去找他。
当焦头烂额的警察们在宪兵的帮助下,从愤慨的人群中摆脱出来时,吴全有早已穿过了街巷,跑出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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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社会对警察的蔑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