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世界上大大小小的故事,大多因一个“巧”字而成。当然,也有人说,这不是巧,是天意。
民国十四年,暮春。南京城外的一条山路上,有个女子歪歪扭扭的骑着自行车朝山上行进。
天青欲雨,隐隐的雷声从远处撵过来,再加上时辰本就不早,天色竟然飞速黑了下去。眼瞧着女子就要从荒地扎进密林,天上便“凑巧”的落下雨点子来。
骑车的姑娘梳着一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粉嫩的脸上,汗水和雨水已经混成细流交错淌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噙着泪,偏生倔强的眨都不眨,就不让泪珠掉下来。小嘴大口喘着粗气,还不经意的小声叨念:“快点,快点啊……”
笨重的自行车被她蹬得飞快,丝毫不顾白棉布裤脚早就泥泞不堪了。
这位冒雨行路的姑娘,正是南京城里老字号古董店铺“玉缘居”里,舒掌柜的养女舒心姑娘。
舒掌柜世代在金陵经商,家境殷实。只是不知怎的人到中年,两个儿子相继病死,生生断了香火。夫人难忍悲痛,也郁郁而终。最终,只剩他孤家寡人一个。
年过半百的老人难免生出轻生之念,可念及手下百来号靠自己吃饭的伙计,却不敢撒手就去。于是乎他转而潜心礼佛,除了忙生意,就是去郊外山中拜访隐士高人。
终于在一次回来的路上,捡到了被弃之路旁的小女娃。从此舒掌柜对她视若珍宝,父女两人相依相伴倒也其乐融融。
转眼十几年过去,清朝没了,皇帝逃了,民国政府出现了。舒掌柜只觉得改朝换代跟自己无关,仍想踏实的把生意做下去。但改朝换代凭空出了好多落魄贵族、土匪军阀、盗墓团伙,众多来路不明的古董宝贝流入市场,看起来市场是充实了,但底下暗流涌动,哪件背后都是不好惹的主。更何况,最近怪事频发,让圈子里的人都人心惶惶的。
故而,舒掌柜这两年费的精力更多了。没个子嗣接手,老得也更快了。
舒心转眼已经长到十五、六,虽然从小有先生教书识字,但舒掌柜还是觉得女子的职责就是在家相夫教子,涉外的事都叫男人们去做就足够了。
于是乎,从小被养父带大,性格像个假小子的舒姑娘,在新时代的思潮影响下,十分想为老父亲分担压力。
但每每提及此事,舒掌柜都笑着摇头,用统一口径回答:“你呀,给爹找个上门女婿就成了。”
舒心十分不服,古有木兰从军,听说英国还有女皇呢,她为啥连个古董店都接不下来?
于是,她赌气悄悄跟店里伙计学习给古董掌眼,还想学跟客人打交道。但那时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尽管她是小姐,下人们也不愿她插手。
舒心一直在找一个机会,一个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
这天,舒掌柜一大清早带着司机,轿夫一干人等去山里找相熟的高人,天黑时分,垂头丧气的回来,唉声叹气了一宿,她看着父亲卧室的灯光凌晨三、四点才熄灭。
第二天,她以关心为由。趁老爷子没起,到店里找伙计柱子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柱子是舒家管家的儿子,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自然对她知无不言。不过据说他是头回上山,甚至连人家高人的屋子都没让进。只知道老爷最近收了个棘手的邪气宝物,卖给一位有身份的人之后,人家家里出了怪事,说是被宝贝拘了魂。那家人不依不饶的找舒掌柜负责,他万般无奈只得求山里的高人帮忙。
以往高人心情好还能帮帮,但这次去,人家以有要事为由一点情面都不给。
买家不干了,扬言三日之内要上门砸了玉缘居的牌子。舒掌柜急火攻心病倒了。
舒心知道当务之急唯一能救爹的就是山上那位高人了。所以她这才不顾天色已晚,偷了店里伙计的自行车,一个人偷溜出门,往山上赶去。
她不知要求什么人办什么事,也不知对方会开什么条件,自己是不是白跑一趟。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能帮爹做的事情。所以哪怕是对方要自己当牛做马,自己也在所不惜!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舒心的视野里,天与林子混在一处,路已经消失了。当然,脚下坑坑洼洼的,她也骑不了车,只能推着。这时候这笨重玩意便成了累赘,骑也骑不得,丢也丢不得,只能推着继续前行。
雨已经大得像瀑布冲刷,甚至山道都变成了没过脚面的溪流。倒亏得有个自行车拖着,不然她这单薄的小身子骨早就被冲到山沟里了。
她后悔自己冲动的跑出来。若是叫上柱子哥,好歹有人能指点该怎么走。她也后悔自己没穿件雨衣,现在四肢已经冻的僵硬,实在不知还能撑多久。周围乌漆麻黑,风雨声中隐约还夹杂着女人诡异的说话声,更是吓得她牙齿打架,头皮发麻,两条腿也动弹不得了。
“……已经碎了,看你还能用什么困住我!”妖异的女声先是爆发出解恨般的狂笑声,又忽而转像伤心欲绝的哭号,随着狂风暴雨刮到她耳边。
很快,有一冰冷男声接话道:“别高兴的太早。你若不告诉我……在哪里,我也只能再封住你!”他要问的东西名称含混不清,也不知是什么。
“哼?你还有什么办法?你家的血脉就快绝了!”
那女子声音无比凄厉,带着分不清是喜是怒的癫狂,吓得舒心险些瘫软在地。这时,她眼前突然升起一条幽蓝色的火柱,把墨染般的林子映得一片光亮。舒心瞪着眼睛愣了半晌,待光芒渐渐褪去,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峭壁边缘!
火柱正从谷底火龙般腾起,火舌妖异的旋舞,热浪不仅蒸发了此间的暴雨,甚至燎干了她的发梢。她不敢看,只是哆哆嗦嗦的捏紧自行车车把,拼命想扭转陷在烂泥里的车子方向。
山谷下是什么妖怪斗法她根本不在乎,也不想知道。她天真的想,只要自己转过身,就能当一切没发生过,就能顺着原路返回南京城去,就能回家见到自己的老父亲。
于是,她挂着满脸泪,用尽力气将悬崖边的车调转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