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别家要饭,没瞧见我这儿人多么?快走。”
原来是来赶人的,这掌柜的把韩咩咩当成了来要饭的叫花子。
韩咩咩自然是见怪不怪的了,毕竟自己本来就是做这行的。她先是赔笑,毫不客气地把铜板塞回到自己脏兮兮的小包里,灰扑扑的脸上,两颗眼珠分外亮泽。
掌柜的见她不肯走,只笑,无奈地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又摸出两枚:“不够?得得得,算我倒霉,今儿碰上你这么个晦气,现下够了么?快走罢!”
收了钱,韩咩咩还是不走。
“你到底要什么?”掌柜的急了,他见到身边已经有几个暴躁老哥急了眼,刚输了钱,眼里余光已经大量过来,要是知道这叫花子在这寻晦气,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还要不要命!”掌柜的赶紧把韩咩咩一把攥到角落里,对她语重心长指教起来:
“你这小叫花子,是不是饿昏了头?你哪里好找不找,偏偏来这儿?知道赌坊爷们儿脾性么?若是知道你这寻晦气的来触他们的楣头,哪个爷们儿知晓了,非活扒你皮不可!”
韩咩咩当然知道,这掌柜的并非危言耸听。
见韩咩咩还是一脸无所谓,掌柜的算是拜服。
他也不希望自己的铺子里真出了什么血光不祥,于是蹲下身问:“小家伙,你到底要什么?老子可是给了你四个!你别不识好歹,见好就收!”
“你是掌柜的?”韩咩咩压根不搭理他一番劝诫,直问。
“你哪那么多话?我不是掌柜的,难不成你是?”这掌柜的被韩咩咩气得嘴也跟着哆嗦。
“那好说了,你们这里主玩什么花样?是叠罗汉还是走大小字?”韩咩咩眼里露出光。
掌柜的一愣,没想到这个头不高的小叫花子一张口,就是行当里的浑话:“你这哪学来的话都?”
韩咩咩仍旧不答,只问。
“掌柜的,你们拿银子抵货么?还是拿筹码?”
“筹码。”这掌柜的下意识答了,随即摇摇头,清醒过来,直道:“你这小家伙要干什么?”
韩咩咩咧嘴一笑,不吭声,从手心里排出四枚沾油的大铜板来,布在桌上,望向掌柜。
“你这是做什么?”掌柜一愣。
“我要四个的筹码,玩玩。”韩咩咩笑了笑,另一只手捏着连雪更紧一些,道。
臭要饭的要玩骰子?
别说掌柜的没见过,见多识广的赌客也是头回听说。
韩咩咩知道掌柜的心理怎么想,她举目四望,生怕屋里赌客没听明白,吊起嗓子大着声又吆喝一通:
“掌柜的,四枚大钱!给我封成了筹码,老子要玩你们这儿最时兴的花样!”
这一声把周边看戏的都给吆喝过来。
人堆里便钻出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一见到是小叫花要玩一把,登时起了性子,起哄道:“掌柜的,这是你儿子么!”
一听到这浑话,顿时四周笑成一片。
这掌柜的一脸苦笑,却还不敢发火,把韩咩咩拦在身后,直道:“几位讨笑了,这就是个过路的可怜人,来讨一口饭吃。”
“我看就是你儿子。”几个起哄的不算完,继续调侃:“不然你护他做什么?”
掌柜的苦笑着摇头道:“几位爷,我是怕您万一沾了这小子晦气,一会儿要是手气臭了,难免拿他撒火,犯不着。”
谁知道这爷们儿却也脸色一变,道:“胡扯,老子赢钱输钱全凭自己手,只要这小子不给老子添乱,老子怎么会拿他撒气?”
看来他今天手气不错。
韩咩咩耸耸肩,心想,不然绝不是这副说辞。
他这一起哄,身边的几个赌棍也不闲着,更是道:“掌柜的,既然不是你私生的崽儿,你护犊子做什么?他说的要玩两把,来,爷们儿陪他玩儿!”
登时,起哄声更胜。
“就是就是!不就一小鬼么?谁不敢上那是孙子!”
眼见赌坊里气氛压抑,经韩咩咩这么一来挑唆,顿时活泛起来,呼声愈发不可收拾,掌柜的也就无可奈何,骑虎难下,也只好办了。
“拿去。”他从柜台里翻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筹码,从韩咩咩手里摸回自己的四枚大钱。
“就一个?”韩咩咩看了看旁边柜台上摞成小山高的筹码,心里不平衡了。
“一个?”掌柜的眼睛抖了抖,气从肚皮里滚出来,脸通红:“你还嫌少?小子,赌坊规矩是五换一,就这,你还欠着老子一个铜板哩!”
韩咩咩笑着搔搔脑袋,二话不说摸过筹码,大叫:“谁来玩!”
此声一出,赌坊里就沸腾起来。
平日里总是几张熟面孔,赢得也没什么兴致,好容易来了个玩艺儿,各人自然是要好好戏耍一番,几个大汉互相递了眼色,最开头那起哄的壮汉挤过人堆钻出来,从腰间摸出一把筹码拍在桌上,道:“老子陪你玩。”
韩咩咩一愣,眼见到桌上小山一样的筹码,心里登登地打鼓。
“我,我可没那么多。”韩咩咩指着桌上筹码道。
那汉子开怀一笑,道:“无妨,你有多少拿多少,反正老子多着。”
韩咩咩没猜错,这赌鬼乃是赌坊里的“常胜将军”盛老三。
“你可别一口把人给吞了!”旁边有人讪笑。
都知道盛老三的伎俩——盛老三虽然名字里有个“胜”,也算是赌坊里老熟客,赢多输少,但一个人的气运哪是常数?总有输的时候,要在这里头立于不败之地,盛老三自有妙计。
他嘿嘿一笑,道:“无妨无妨,玩玩而已。”
韩咩咩舔舔嘴唇,把手里的筹码也按在桌上,问:“玩什么?”
“小子,老子还能欺负你这小辈么?”盛老三哈哈大笑:“你说玩什么便是什么。”
“先开开胃。”韩咩咩道:“大小字。”
“开胃?”盛老三挑挑眉毛,“那好说了,你要大要小。”
“小。”韩咩咩一点儿不怯场,看起来也是“久经沙场”。
“好小子。”盛老三一笑,把筹码推到“大”一边,冲一边的荷官道:“上给他看!”
那荷官正准备交投骰子,岂料人群当中一人喝止。
“打打打打打——”
此人一出声,全场便安静下来,似乎都等着这家伙把话说明白——来人乃是个胖子,上半身赤裸,一身净白的肥肉摇摇欲坠,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腰上缠着上衣,显然是热得浑身冒汗。
“结巴,你要打谁!”盛老三沉声问。
“打——住!”这结巴才把话说明白。
结巴?
韩咩咩一愣,心里一凛,这个人什么来头?
“你干什么?结巴?”盛老三眼里多了一丝怒意,问。
“老,老,老子也要跟。”这结巴从怀里也摸出一把筹码,拍在桌上。
盛老三似乎跟这结巴关系并不好,讪笑一声,道:“你收了吧。”
“怎,怎,怎么说?”结巴眼珠子一瞪,滚圆的眼里精光四射,怒道:“这这这,这赌坊怕不是,你你你你你开的?凭,凭,凭什么,不叫,不叫,不叫老子玩?”
盛老三仍旧笑:“结巴,你要是输给了我,那算是常事,不足为奇,要是你这都城里有名的烂赌棍,连这个要饭的都赢不过,你让老子这有头有脸的人物去哪里混?”
韩咩咩耸耸肩。
得,自己成了“战斗力计量单位”。
结巴也不甘示弱,道:“我,我,我看你是,你是怕输给,输给老子吧。”
“谁老子?”盛老三嘴角一翘问。
“我,我,我——”
“我什么?”
“我老子!”结巴一咬牙道。
“你是说,我是你老子?”盛老三一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四面围拢过来的好事者也都纷纷叫笑。
唯独韩咩咩笑不出来。
这厮讨嘴仗,在赌坊里实属常见,并不足为奇,只是如此欺负一个嘴里不利落的人,实在太没有大丈夫的风气,她沉着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捏着一旁的连雪。
盛老三这才注意到韩咩咩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姑娘,心里一凛,也不知道这个小叫花到底什么来头,只见他神情木讷,眼里满是鄙夷看着自己,遂问道:“小子,你怎么不笑?”
“我为什么要笑?”韩咩咩一时气极,反问。
“大伙儿都觉得好笑,你不觉得好笑么?”
“不觉得。”韩咩咩直言:“拿一个人的缺陷来攻击调笑,算什么英雄好汉?”
盛老三一愣,身边几人已经叫骂起来。
区区一个臭乞丐,居然还论起“英雄好汉”了?
盛老三又问道:“那按你说法,如何算是英雄好汉?”
韩咩咩瞥了一眼荷官手里的筛盅,道:“真功夫间输赢。”
她指了指大小字的桌面:“敢作敢当,愿赌服输,才叫真英雄。”
“好!”这盛老三一笑,道:“说得好,小兄弟,先前老子以为你是个寻常叫花子,待你不周,见谅见谅。”
韩咩咩冷笑一声,不吱声,道:“刚才的赌局还算数么?”
“算!”盛老三一拍桌,道:“不光算,老子还要加注。”
加注??
盛老三是不是疯了。
众人都指指点点看过来,这臭叫花子除了一条贱命,哪里还有值钱玩意儿?还加注,要赌什么?
盛老三眯着眼笑,伸出粗大的右巴掌,巴掌当中,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翠玉扳指,成色玉润,看上去就不是凡品。
他取下来,放到桌上。
“老子便拿这扳指上注,小兄弟,你可看好了,这东西少说价值五百两。”
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