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贼偷我东西,阁下认为该如何处置?”白衣书生越过所有人,径直向丰雾问话。
“是我管教不严,理当受过。”
“哈哈哈哈哈哈……”白衣书生仰天狂笑。“不知阁下想如何受过?”
“悉听尊便。”
“三、三爷!”贺古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这边,眼里淌着泪,想擦眼泪却发觉两只袖子如空袖一般飘荡,手也是毫无气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三爷!还、还请三爷保管好……”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丰雾呵斥道。贺古吓得说不出话来,眼泪跟开了闸一样,流得更凶了,顾离和项逸齐齐转头望着丰雾,握着剑举高了些,浑身充满力量,眼神坚定。
“三叔,让我们去吧,定能把连昕救回来!”
丰雾只一句话,犹如冷水泼上头,浇灭了顾离那点带着不自信的自信——“你有多少斤两自己不清楚吗?”
“好一幅叔侄情深的画面啊,当真叫人感动!”祖柳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丰雾拿出小球,伸手展开,就这样远远地托在手里让祖柳看着。
“困灵球!”祖柳伸出白皙的手指掐住贺古的脖子,“你倒是当真看得起我这小虫,竟用困灵球害它!”
绝尘看出丰雾在犹豫,这样的距离,丰雾完全可以趁其不备一击必杀,却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反倒是眼里有些不忍——既不忍贺古受难,也不忍伤那祖柳。
今日房中一坐便是一天,绝尘又怎会不懂他?当日龙家施救之人全都毙命于他的剑下,可她的阿临不是冷血弑杀之徒,总不会连龙家的妇孺家眷也斩尽杀绝。今日看着手中蛊虫,让他想起了八年前的事情,现在又对这白衣小子手下留情,说到底,还是过不了心中那坎。
只是,再任由祖柳掐下去,贺古要小命不保了!
绝尘指尖夹着一片叶子,飞掷而出,划过祖柳手背,一道黑血流了出来,激得他下意识收手回来,把贺古丢在地上,恶狠狠地瞪向这边,掏出手绢撒了药粉给自己包扎好。
顾离以为夜黑,自己看错了,但桥上是灯火通明,正好照着那白衣书生,自己又怎么会看错?可正常人谁的血会是那个颜色的?
顾离想问,又不敢问,再说此时也不是时候。身旁的项逸倒是看得心惊肉跳的,脸上都流了汗,粘住乱蓬蓬的头发。
“小逸,你知道这黑血怎么回事?”
项逸转头看着他,极是不情愿:“他,用自己的身体养蛊!”
“啊!?这!”顾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扭动起来,神情夸张,好似浑身爬满了虫子。
祖柳包扎完,理也不理地上趴着的贺古,一人走向前来,讥笑道:“怎么,寻音阁人也要掺和进来吗!”
“是我管教不严,你又何必拿小辈撒气。”丰雾接过话。
“是啊!阁下心疼自家小辈,不忍小辈受苦,别家就另当别论是也不是?”走了半程,祖柳停住,摸着手上的伤口,“真是高见啊,小辈杀不得,杀了大的,自由他们是生是死吧!”
此言一出,绝尘心中已明了——确是龙家后人。这心中怨气足得很,只怕今夜,丰雾难得好过。
丰雾握紧困灵球,放下手来,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几步。祖柳用蛊狠辣,绝尘本想拦下,丰雾心中有愧,行事定然是偏向祖柳那小子,可得吃亏。也知这事若是不解决,只怕他这一生都要忍受煎熬。
“小辈无辜。”
“哈哈哈哈……对对对!”祖柳狂笑着,血红着眼,脸上明明挂满了泪,若是让顾离形容,只四个字——状若癫狂!“小辈无辜!小辈无辜啊!不是小辈就该死!该死是吗?!我问你!”
八年前的一幕幕闪过眼前,龙家人临死前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百三十七条命,都被丰雾亲手了结,只余山中洞穴那些眼中充满惊恐和怨毒的老弱妇孺……
丰雾不说话,他答不上来,那些人该死吗?八年里他大都在寺中度过,还是没想明白,蛊乱确实因龙家而起,可龙家人也没有放手不管,死了那么多人,龙家还想再救那么多人……
可是祖柳现在问的是他该不该死!
“今日你想如何处置,绝无二话。”
“三叔!何必跟这小子多言!呜呜呜呜呜……”项逸看懂了绝尘的示意,一把捂上顾离的嘴巴,不再让他嚷嚷。
“安静安静!让你三叔自己处理!”
“好好好!”祖柳自顾自鼓起掌来,“好一个绝无二话!你敢说出这话,今日便不要后悔!”
祖柳狞笑着伸手,旁边的人拿出一个盒子放到他手上。打开盖子,里边缠绕着各色毒气,毒气之下是一些形状各异的蛊虫。
“这些可都是我精心养着的宝贝,今日是你说出的话!那就便宜了你!”祖柳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下巴一抬,“全都吃了!”
“你做梦!”顾离挣脱项逸,项逸还要追过去,被绝尘拦下,此时谁也不便出面,让顾离闹闹也好。提剑跑上前来横在两人中间,用剑指着祖柳,“你做梦去吧!我家叔叔怎会吃你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哈哈哈……叔侄情深啊!你家叔侄情深,何曾想过别人!”一字一句,于丰雾而言俱是剜心之痛。
祖柳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有胆子说,没胆子吃吗!”
行至顾离剑前,顾离举剑劈下,到了祖柳头边,如何也是动弹不得。转头看,丰雾就在自己身后,伸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再怎么用力也动不了半分。
顾离挣扎着劝丰雾道:“三叔,莫听这恶人的!待我杀了他,能去救连昕!”
“退下。”
“哈哈哈哈……”祖柳饶有兴味地看着,又是一阵狂笑,“你家小辈可真是懂得心疼人呐!不如就让他来吧?”
“我做的事,无需他人替我受过。”
“我来就我来,小爷还怕你不成!”顾离血红着眼瞪着祖柳,满身都是“舍我其谁”的气势。
“退下!”
“三叔三叔三叔……”感受到丰雾还想继续往前走,顾离一把撒开手中的剑,转身拦腰抱住丰雾,死死抵着他,拼命把他往后推。
可怎么推也推不动他,头埋在丰雾腰间,明显听得出哭腔。
“三叔——”顾离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好在这桥边无人,不然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三叔、三叔……求你了,求你,不要过去……不要不要……”顾离不明白,为何王爷执意要怎么做,这明明就是在害自己!他不懂,他心里只明白王爷向来面冷心热,一路都护着他,他不想王爷忍受那蚀骨之痛。
祖柳挂着眼泪,得意地看着这一幕。
丰雾缓缓低头,内心里思绪复杂,眼里不免也多了些东西,只是强忍着罢了。
“扶好他。”丰雾手搭在顾离脖颈处,用力按了一下,他便软软倒了下去,唤过项逸,把顾离交给他。
丰雾打开困灵球,把里面的小虫还给了祖柳,接过那盒子不做犹豫,一仰而尽——长痛不如短痛。
丰雾素喜干净,如今这些软趴趴味道奇怪的东西从嘴里进去,当真是被恶心得直想吐出来,又强逼着自己咽下去。
祖柳收回盒子,笑了,笑得天真无邪,转身之后脸上的神情却是失魂落魄。
绝尘动作轻微,无人发现她擦了一下眼角,扶上丰雾,问他:“怎样?”
丰雾看着她,忽然露出一轻松的笑容:“无事。”
绝尘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她知道他心里没事了,可一次吞噬那么多蛊虫,怎会无事?
“就这么让他走吗?”项逸看向两人,可是没人理他,只得望着祖柳离去。
待祖柳那群人走后,项逸连忙放下顾离,跑过去查看贺古的伤情,发现他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大碍,解开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三爷!三爷!”贺古跑到跟前来“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起头来。“三爷,我错了!您罚我吧!再不给您添乱了,三爷!”
“此事与你无关。”
贺古以为丰雾这是在安慰他,说什么也不愿起身,一直跪着磕头,求丰雾责罚。
“三爷!”贺古涕泪满面抬起头,袖子撸过脸,望着丰雾,“三爷,您把渡魂囊给我吧!我这就走,今后绝不再连累三爷!”
丰雾感觉一阵眩晕,闭上眼睛身子歪了一下,还好绝尘扶得稳,可别在小辈面前露出端倪。
“起来。”
“三爷!连日拖累三爷已是万死不辞,今日又害得三爷……”一句话都说不完,贺古喉咙像是堵住一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听得丰雾甚是难受。“三爷!您就让我走吧!”
“好了好了好了……”项逸瞧着两人有些不对劲,跑过来像刚才那样捂上贺古的嘴巴,“别说了别说了……”贺古拼命扒开项逸的手,怎奈不曾练武,气力也比项逸要小。在贺古还没挣开之前,项逸继续说道:“姐姐先带顾先生回去休息!”
绝尘点点头,足下轻点带着丰雾离开。
过了一会儿,项逸放开手,贺古咆哮道:“你为何拦我!为何!三爷!啊——”这一下哭得天崩地裂,项逸不免呆住,站起身来。
“哭什么哭!别哭了!像什么样子!”一把扯起贺古衣襟,把他拖起来,“我问你,你三爷为何救你?为了让你自己去死吗?啊?!你不知道你三爷有心护着你吗!你不知你三爷难受吗!你添什么乱,不烦你三爷不行吗!啊?!”
贺古一把推开他,大喊:“我怎么不知道!我不知道吗?!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说起来轻松!若是你害得你姐姐替你受过,害得她吃下那么多蛊虫,害得她!你心里好受吗!”贺古咬着牙,“我不想再连累三爷,我有错吗!”
项逸被他怼得一愣一愣的,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下,缓和道:“不管怎么说,她们是长辈,她们做的决定,你该相信才是。”
贺古哭着质问:“你信吗?你能看着她们受罪吗?能吗!”
“那你想怎样!”项逸突然吼起来,吓得贺古一个激灵,“你在顾先生身边他能不管你吗?你走了顾先生就能不会管你了吗?与其到处乱跑遇险,不如就老老实实待着,省得出了什么事情还要顾先生去寻你!”
贺古怔怔地,眨着眼睛,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地上。。
项逸架起顾离,拽起来,“命令”贺古:“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