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碧莲垂着头,前方久久没有动静。她经不住抬起眼眸,视野空荡,哪有皇上的影子?
“皇上?”她轻移步子,柔声叫唤。
“把东西放那里吧。”
声音是从里间传来的,纪碧莲一愣,下意识朝里间看去。玛瑙玉串帘子后,紫木雕小榻上,隐约躺着个人。
薇生蜷在榻上,越想越郁闷,被赵宣搅得心绪不宁,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作为皇上,他怎么可以蛮不讲理,他可是天子,天子怎能耍无赖呢!
外头传来珠帘拨动的声响,薇生气闷地翻个身,朝外喊道:“你别进来。”
双手僵在半空,纪碧莲尴尬地收回踏入门槛的脚,神情窘迫:“皇、皇上?”
薇生烦闷地掀开被子,撑起半边身子,没好气地答道:“作甚?”后宫娘娘一个比一个缠人,这都是今日第八个来端汤送点心的人了。
纪碧莲抿唇,眉心微皱,显然被“皇上”语气中的不耐烦伤到。皇上以前,不是这样的。是因为那个杜宝林吗?
她朝里看一眼,最终决定大胆一回,义无反顾地掀起帘子进了里屋。
薇生半坐在榻上,见她不顾圣命闯了进来,颇有些慌张。“不是让你别进来吗?”
纪碧莲难得地扯出笑容,白皙的脸庞像是簇了两瓣花,团团地凑过去,甜美迷人:“臣妾见屋里无人伺候,进来瞧瞧。”她亲近地挨着榻边坐下,有意无意地撩了撩手里的香帕,“臣妾刚睡完回笼觉,皇上也是吗?”
薇生朝里挪了挪,并不打算接话。短短几天的时间,几乎后宫所有娘娘都到她这里转悠了一圈,每次都能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而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最终都会试图往她的怀里扑。
这就是所谓的爬床了,连纪贵妃都不能免俗。薇生摇摇头,看来宫里的传言不一定为真,是谁说纪贵妃不屑皇恩的?简直就是一派胡言!瞧这脸上笑容,明明笑得比其他娘娘更媚更酥。
她想了想,干脆转身躺下,一头扎进被子里。
纪碧莲第一次遭受到这样的待遇,平日赵宣对她,虽说不上刻意讨好,但每次言语中的小心翼翼,她是听得出的。而现在,皇上竟然对她一屑不顾,连句话都不肯多说!
毕竟在宫里待了多年,脸面上的功夫更深更厚。眨眼间,她已经恢复如花笑容,轻轻捞起袖子,露出皓雪般的手腕,作势要摸薇生的额头。
“皇上的脸怎这般红?莫不是染了风寒了?”
触到肌肤的瞬间,薇生下意识打开她的手,皱着眉头,像被人侵犯了底线的任性小孩,语气刺刺:“朕刚睡醒,在被子里闷久了点。不劳贵妃操心。”
饶是隐藏得再好,纪碧莲终是遮不住眸子里的那抹心寒,她紧咬着下嘴唇,似要死死忍住一击即溃的情绪。“臣妾带了枇杷糯糕和溪泉茶,皇上刚睡醒,吃这个再好不过了。”
她说着,起身就到外屋端红木橱盒,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未给薇生拒绝的机会。
薇生躺着一动不动。若是平常,她定会乖乖地按照赵宣的吩咐耐心对待每一个人,但是现在,她就是不想按照他说的做。他是个坏皇上,她才不要帮他讨好他的妃子。
她将手缩进被子,心想就算纪贵妃是传说中皇上的真爱,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想到真爱这两个字,她胸膛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重重地压在心上,让人喘息不过来。她挑起眉头,在心里告诉自己,像皇上这样无耻的人,又怎么会有真爱这种东西呢?
纪碧莲僵住,扯了一半的笑容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端着玉盘的手微微发颤,她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皇上心中的地步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过去那几年,即使她从未对他展露笑颜,但至少,他对她是相敬如宾的。
就算是知道了她一直责怪他的真相,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对她置之不顾冷若冰霜。她不做皇后,他便将皇后之位留下。她不与他亲近,他便至此未碰过她。
她一直以为,他会抱着对她的愧疚,对她好一辈子,永永远远地等在原地,等她回头接受他的心意。可是为什么,他不愿意等下去了?
“皇上,我从未怪过你。”她落寞地起身,将点心放到案桌上,失落地往外走去。步子却走得极缓极慢,仿佛在等着有人将她拉回去。
薇生心生狐疑,贵妃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皇上和贵妃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吗?她虽然气皇上无耻,但是若因她的任性举动破坏了别人的关系,她是不愿意的。
“你等等。”
纪碧莲心中一喜,面上却佯装镇定,神情寡淡回头道:“皇上还有何事?”
薇生穿好鞋,端起纪碧莲送来的茶点,往她怀里塞,“以前朕与你是什么样,现在便是什么样。一切都没有改变。”这样一说的话,想必贵妃也不会误会什么。
纪碧莲的脸色比之前更差。皇上是在嘲讽她吗?难道皇上已经习惯她像以前一样继续避着他吗?
“皇上,臣妾”该怎么告诉他,她已经愿意接受他了呢?
话未完,李福全进殿通报,说是殿外有个小宫女,急着找贵妃。
纪碧莲和薇生皆是一愣,区区小宫女,理论上应该在殿外候着,无论多急的事,也不能叨扰圣驾。
李福全捏了把冷汗,颤颤巍巍说道:“是杜宝林的事”
薇生了然,装作不在乎的问:“一个杜宝林而已,有何大不了?”哼,肯定是皇上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纪碧莲瞅了“皇上”一眼,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将小宫女唤进来。待细细地听完汇报后,她松了口气,一向波澜不惊的心海涌上几丝窃喜。她待在皇上身边多年,知道皇上最不喜的便是无事生非恃宠而骄的女子。
“你没听错,杜宝林当真说了那些话?”
小宫女点头,神态俱全,一一道来:“杜宝林说谁都没权利管她,想要办她,先得问过皇上。”
纪碧莲满意地挥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一切都是杜宝林自找的,说了那样的话,定是要惹得皇上厌恶的。
“皇上,杜宝林年轻不懂事,您别怪罪她。”
她快速地瞄一眼,见“皇上”阴着张脸,显然是大发雷霆的前兆。纪碧莲掐准时机,飘飘然走到跟前,“皇上,既然那边还在等着臣妾,那臣妾就先行告退。”
她抬眸起身,衣袖被人拉住,面前人影压过来。“皇上”高大健硕的身躯紧挨着她,一张俊脸慢慢凑过来。
纪碧莲紧张地绞着帕子,以为皇上要吻她,害羞地闭上眼,扬起脸庞慢慢地靠过去迎合。
“贵妃,朕陪你去。”
薇生奇怪地看着她,不就凑近句话吗,贵妃这是要做什么?
纪碧莲心一空,回过神时,薇生已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吩咐宫人准备起驾事宜。
纪碧莲面色铁青,浑身僵硬。自作多情的下场多半是悲惨的,清若莲花的贵妃娘娘头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
“贵妃,你不去吗?”
纪碧莲牙痒痒地甩了甩帕子,摇着小碎步上前:“臣妾来了!”
到了祈合殿,混乱的场面惨不忍睹。殿中央,赵宣一人拿木棍,一手扛椅子,谁敢乱动就砸谁,监察局的一等宫女身先士卒,已经倒了一片。战斗力爆棚的王嬷嬷发丝尽散,犹抱扫帚半遮面。
“宝林娘娘,您就别挣扎了,乖乖让王嬷嬷我搜殿。”
赵宣一摔椅子,“不行!”当他赵宣什么人,岂是那等意志力薄弱的懦夫!
两人大叫一声后,朝对方冲过去。双雄交战,战况激烈,剑拔弩张。
纪碧莲挡到薇生身前,以表忠心,抢在李福全之前,卯足劲喊一声:“都给我停下!”这一嗓子喊下来,体质虚弱的她觉得两目眩晕,转势便伏在薇生身上,神态楚楚可怜,惹人爱怜。
殿中瞬间安静,王嬷嬷手里的扫帚陡然落地,所有人发愣了一秒,紧接着噗通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门前,“皇上”的身影魁梧修长,面容冷峻,浑身上下散发着逼人的杀气。之前还在拍手助威的闵贤妃打个冷颤,跪着不敢抬头,心想贵妃也太狠了,竟然还将皇上拖来了。
想来她与杜宝林间有过主仆情缘,待杜宝林此难之后,她定会为杜宝林好好收尸。
闵贤妃想着,便往皇上那边靠过去,却不想被纪碧莲摆了一道,特意堵住了她的道路。
“谁让你起身的!”
“皇上”突然出声,吓得闵贤妃腿软,立马重新跪下。纪碧莲淡然一笑,也好,借杜宝林这事,向全后宫表明,到底谁才是后宫的主人。能有资格随时陪在皇上的身边的,只有她纪碧莲一人。
当年她有胆子冷落皇上,现如今就有本事找回本属于她的宠爱。
“皇上。”所有人屏息垂头的时候,纪碧莲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响亮。“您别动怒,还是交给臣妾吧。”
“皇上”却没有理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殿中央那人的身影,径直走过去,脚步坚定而缓慢。
宫人纷纷让出一条路,眼角瞥见“皇上”面容肃穆,最终定在“杜宝林”跟前,缓缓抬起手。
众人撇开视线,心想皇上这一巴掌定是不轻。
薇生的手最终落下,轻轻划过他的前额,将他散落的碎发挽到耳后,“伤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