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竟有人无视她的怨气登门造访。
看到那灿烂的招牌笑容,雒苏索性率性一把,不装大家闺秀了:“柳七公子,男女有别君知否?何况如今妾是待嫁之身。”
柳颀露出一排整齐皓齿:“知道。”
雒苏直截了当道:“既然公子知道,请君今后谨言慎行,不再给我招惹麻烦,可否?”
柳颀自顾坐下喝起乌梅饮:“苏娘有何麻烦?”
雒苏在旁边干瞪眼,是谁自作主张给他上饮料的?瞪了半天无果,她平复呼吸道:“柳七公子,名声虽是外物,到底不能置若无物。”
柳颀喝完一杯,又斟了一杯:“苏娘说得对,不过我有个疑问——名声既是外物,为何不能置若无物?”
我呵呵,是我的名声又不是你的名声,你当然可以置若无物了!雒苏郁闷之极,又听那悠然的嗓音道:“宇文测身份不好,你跟他不如跟我。”
雒苏呆了片刻,心狂跳起来——紧张的。他大模大样往这一坐,大模大样说这一番话,说不是来败坏她名声的,有人信吗?难道说……他和他姑母柳淑妃是一伙的?
柳颀笃定而得意道:“别说你是心甘情愿跟他,我不信。”
雒苏回过神,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门口竹帘唰地一响,一个黑色身影大步进来。
半晌,雒苏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殿下特意登门,是有什么要事?”
宇文测面无表情拿出一只玉匣:“你有支步摇在我这,还没取。”
玉匣打开,雒苏不禁睁大了双眼。这金步摇十分精致华丽,金花玉叶披垂,中央捧出一只雏凤——说是雏凤,因为这只金凤体格娇小,不觉威仪倒觉可爱。凤嘴里吐出一颗水滴般的珠子,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珠子下还坠着五色小珠。周围花叶里最精致的要属合欢花,做花蕊的金丝只有头发丝那么细,一朵花就有上百根金丝,令她叹为观止。更妙的是,花连在叶上,叶连在金凤上,连接处是弯曲的金丝,只要稍微一动,金花颤袅、玉叶叮咚……这景致,真是美极了!
然而美虽美,这宝贝她眼生得很,除非她失忆,绝不可能是她的。等等,合欢花,合欢?太子殿下拿出这玩意难道是暗示着什么……
“还有一件外衣、一双鞋袜、一套佩饰,都在我这。中衣是素纱制的,贴身穿应该不错。”宇文测面无表情地说完,如愿见到两人化身两根石柱。
名为柳颀的石柱先活过来,看了眼雒苏,向宇文测道:“看不出来,太子殿下平时道貌岸然,原来满腹男盗女娼……”说完见雒苏脸色由白转绿,忙解释道:“苏娘,我是说他盗人私物,与你无干……”
宇文测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对雒苏道:“尚功局做了三个月,你试一试,不好再改。”
雒苏眨了眨眼,心跳终于恢复正常。太子殿下你有必要这样吓人吗,不就是皇太子妃受册要穿的礼服好了么,试就试,谁怕谁?
她刚才竟然没反应过来,这种规格的步摇,必须是皇家命妇专用,和后世的凤冠是一个意思。不过也不能怪她想歪,她看过昏礼礼服的搭配方案,图纸上画的头面可不是这样,她记得标注的重量很大,单金步摇上的大金凤就足有两斤重。还有说好的花卉全用莲花呢,这些乱入的合欢是几个意思……
她正准备开口应承,一缕暖息随着低沉嗓音吐在她耳畔:“苒苒,我的话向来不说第二遍。”说着顿了一下:“我已经说过两遍。”
雒苏本能地缩了下脖子道:“什么?”
宇文测默了片刻道:“生人少近。”
雒苏心头一跳,打着哈哈道:“听说褕翟礼服上绣着九等五彩摇翟纹,到时我要仔细数数,上面到底有多少只鸟。”
“九行九列,共八十一对,一百六十二只。”
雒苏噎了下道:“那我等会随便数数,再确认一下。”
看耳根的绯红褪了干净,宇文测欣赏完毕,转头瞥了一眼柳颀:“柳七公子很闲?正好,圣人传召你。摇光郡主的婚事该定下了。”
柳颀极力忍住朝他眼眶来一拳的冲动,这家伙道貌岸然,一肚子坏水,真是可惜了雒小娘子……
雒苏试完衣服,折腾得一身是汗,等沐浴回来歇下,一动都不想动了。唉,她的出息呢?前两天还信心满满,怎么一见太子真人就被打回原形?婚前都这样,婚后可怎么办?怎么才能在宫里安安稳稳活下去?是讨好他呢,还是巴结他呢,还是抱他大腿呢?说来说去都是一样,她怎么这么可悲……
折柳看着沮丧的小娘子,想到一个好消息,赶紧报告道:“小娘子,听说那萧镜娘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太子殿下跟前说自请为婢,结果太子殿下看也没看她,把她发配到崇贤馆学添香,成了货真价实的添香婢女。萧氏哪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哭成了泪人儿,也没人理她。”
“萧镜娘小有心计,可惜太子殿下不吃那一套。”雒苏缓过劲来,撑着额头道。能用眼泪当武器的女人是聪明人,可是还不够聪明,她也不想想,太子长于宫廷,周围形形□□的女人还少了吗?就是泪流成河也打动不了他。
雒苏揉了揉额头道:“齐王府那边,有没有新动向?”
折柳支支吾吾道:“还好,听说……齐王要纳新孺人了。”
雒苏停下动作,望着她:“哦?是谁?”
折柳见雒苏没有说她八卦,一口气说了出来:“听说齐王陪王妃归宁,王妃玉体不适,请人照料醉酒的齐王,独自安寝。谁知夜里戚二娘子自荐枕席,齐王把她当成了王妃……第二天王妃便做主让齐王纳了她,听说齐王为此还生了场闷气。”
戚二娘子就是戚红珊,一心思慕姊夫齐王,终于如愿以偿,可这怎么看怎么像场阴谋。雒苏蹙眉道:“可曾听说,戚二娘子是什么反应?”
折柳道:“戚二娘子一直在闺房里,不曾露面,听说王妃劝了都不出来。”
雒苏沉吟,看来齐王和戚红珊都被设计了,设计的人除了齐王妃还能有谁?可她不理解,齐王妃好好的,除了就藩一事没什么烦恼的,为什么要设计让夫君出轨?她尝试着代入了一下,如果将来哪个雒家小娘子恋上了太子,她会怎么做?只是这么一想,她便觉一阵恶寒,赶紧拍了拍胳膊,把鸡皮疙瘩压下去。
谁知婚前她竟巧遇了绯闻当事人。
释道两教,在后宅妇人们中传播最广。家有儿女议婚,当家主母往往会去道观或寺庙祈福,待成婚前夕,儿女随母亲前往还愿。在琰都,金水观和妙华寺是分担月老业务的两大巨头。
雒苏就是在金水观和戚红珊喜相逢了。其实戚红珊面无喜色,尽管上了妆,仍遮不住红肿的眼皮。看见秦夫人带着雒苏,她跟在自家阿娘后面问了声好,笑容很是勉强。
雒苏心里感慨。被喜欢的人当做不择手段爬上床的荡*妇,任哪个女孩都受不了。戚红珊到现在还没走出来,看来齐王妃和妹妹的情谊一去不返了。
本来还完愿就直接打道回府,但秦夫人邂逅了昔日的闺中密友,雒苏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出去,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反正这边客房住的都是女眷,不担心安全问题。
走到玉蕊树的浓阴下,一个尖锐而沙哑的嗓音蓦地从客房里传来:“我没有说谎!那时他叫的是我,不是王妃!”
雒苏愣了下,这不是戚红珊的声音吗?她声音急促,夹杂着几许哭音:“他叫我珊娘、珊娘啊!你们都不信我……阿娘,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
雒苏心惊肉跳,悄悄挪开步子,走到秦夫人屋外老实候着。简直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原来齐王郁闷的不是妻妹爬上了自己的床,而是妻子故作大度,饶恕了妹妹趁她生病,向姊夫自荐枕席的不义之举,又多了一个贤淑名声。说不定齐王本打算把戚红珊光明正大纳进来,这么一搅,得,戚红珊顶着不知廉耻的名声,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雒苏长长出了口气。从今往后,一定要和齐王妃保持距离。连自己亲妹妹都坑,还有谁她不敢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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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崇贤馆。
一双纤手持玛瑙铲拨弄雪白的香灰,铺匀后用玉箸通出十数个气孔,将香滑冰腻的云母隔轻轻覆上,再将九枚香丸置于其上,摆出莲花的形态,最后合上鎏金狻猊的兽首。
随着精炭火力渐透,一股似花非花、似檀非檀的香气飘散开来。初时气味清淡,却舒展到了极致,不消片刻便盈满一室,渐于温雅中透出一缕凉意,而后衍出种种花果香,当真妙不可言。
一身青翠春袍的崔忻挑眉得意道:“如何?”
宇文测思索片刻,眉梢舒扬:“沉、檀、苏合、龙脑、木犀、玫瑰,取鹅梨收汁。”
崔忻扶额道:“我是问你这气味如何?”
宇文测淡睨了他一眼:“寻常。”
崔忻咬牙切齿道:“什么都是寻常,我看你根本辨不出香的好坏……白长个鼻子,这么多年都学不会鼻观。”
宇文测不置一词。
崔忻望了眼添香侍女,侍女忙轻步退了出去,脸颊犹带了丝微红。崔忻伸了个懒腰,舒展了筋骨才惬意道:“你真个要萧镜娘学添香?”
宇文测唇角微勾,眼底却一丝波澜也无:“物尽其用的道理你不懂?”
崔忻哼了声道:“我看你那长姊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一个人张牙舞爪就算了,非要和柳家拉扯不清,不枉薄氏一败涂地……”想想又幸灾乐祸道:“我看你从坐上这位置,十来年就没歇上几口气。啧,雒尚书那位兄弟,家里也是一笔烂账!只怕全家都在往东宫爬的路上了罢?”
宇文测眉目不动:“她不会插手。没有后顾之忧。”
崔忻忽然想到什么,心情大好:“绝代有佳人,百花宴上又抽到那支签……听说柳七对她剖白心迹了?还被你当场撞上?啧啧,真是一段佳话……”
宇文测眼底浮出莫测的笑意,莫测得有些阴沉:“我也想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崔忻忍着笑念叨“不厚道”,好不容易绷住脸道:“你倒是有底气,何必板着脸吓唬人家?可怜雒小娘子花骨朵似的,只怕都被你吓蔫了……眼看就要成亲了,你也不积点德,当心日后子嗣艰难!”
宇文测冷冷瞥了他一眼:“孟蓝又遣使者来了,据说为公主玉辇开路。”
崔忻惊得差点一跃而起:“此……此话当真?”
宇文测懒得再动唇舌,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低头品起杏花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