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测并未起身,淡然发问:“这时候不去琉璃宫,来这里做什么?”
雒苏左顾右盼,终于看到宇文洸口里的宝贝——一个小宦官正提着金丝笼呢。和金丝笼里的东西四目相对,雒苏差点嗷地哀号出声,条件反射往旁边一扑。待察觉自己扑的是什么时,她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将宇文测拦腰抱住。
宇文洸的嘴张成了椭圆形。想……想不到,阿嫂竟这般开放,太子阿兄他好艳福啊!
温香软玉投怀送抱,即便在瑟瑟发抖,愉悦感也油然而生,宇文测愉悦地换了个姿势道:“怎么?”
“真、真珠……鸡……”作为她最恐惧的动物没有之一,雒苏想起这个名字就打了个寒颤,手心直冒冷汗。那细小的头颈、惨白的脸、鲜红的嘴,还有那印着密密麻麻白色斑点的肥硕身躯……这不科学啊,珍珠鸡不是现代才传入中国的吗,怎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这是天要亡我吗!
宇文测略一思考,下令道:“把笼子提走。”
雒苏果然松了口气,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看着被自己蹂*躏得皱巴巴的胡服袍,尴尬道:“郎君换一身吧。”
宇文洸眨着眼道:“那可是孟蓝国送来的珍禽,名唤珠玑娘,阿嫂怕它?”
雒苏满头黑线,管它什么娘,竟然出产这么丑的动物,孟蓝真是个可怕的国家,从今往后她要敬而远之。
宇文测伸手揉了揉她头顶,思索道:“安排分食来不及了。午宴时不要抬头,有我和永宁。”
雒苏感激地点了点头,满心庆幸。如果此时她知道这只珍珠鸡将引起一连串变故终致大宇孟蓝相视成仇,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它的出现,可惜她不知道。悲剧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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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宫毓秀殿。
这是雒苏第一次参加大型皇宫宴会,亲身体会到宇文洸说的其乐融融——脸都笑僵了。
越王宇文津携独子走来:“大兄、大嫂宽慈,乞谅贱内无知。”
这语气,也太谦卑了吧?雒苏望向身边的人,却见他一本正经道:“不敢当。”
宇文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将身后的小人推上前:“栀奴,叫大伯、伯母。”
还没生娃就成了萌娃的大伯母,雒苏心中潸然,只能含笑点头:“栀奴?好名字。”
宇文津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伯母夸你呢,栀奴告诉伯母,名字怎么念?”
栀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小白牙,手舞足蹈地比划:“芭蕉叶……大栀……子肥,是栀、栀奴!”
雒苏看着他如同看一只栀子花味的粉团,仿佛有甜丝丝的风迎面吹来,忍不住喃喃:“栀奴乖……”
宇文津笑道:“东宫春信,不止圣人皇后所望,连我也盼着哩——栀奴一个在王府,难免寂寞。”
宇文测不动声色换话题道:“听说崇德坊有位贵女德才兼备,尚未贺喜四弟。”
雒苏逗完栀子粉团,心满意足地直起身,见宇文津一面告辞一面笑得春风得意,不由诧异,这是已经放弃了柳倩儿的节奏?不会吧,柳淑妃还好端端的,柳倩儿好歹也是嫡亲侄女,不会这么轻易被休的。那越王是打算冷她一段时间?自己也好和新欢双宿双*飞,真是一出妙计!
“为何还不上坐,阿弟、弟妹?”
背后一阵阴风平地起,雒苏回头见永清公主宇文澜身着曳地两尺来长的百鸟裙娉婷而立,裙上金线缝缀的片片翠羽在阳光下五彩斑斓。高耸的单刀髻下,妆容雪白,一双眸子寒潭一般,在眼角斜红的映衬下杀气凛然。
宇文测道了句“大姊请”,携雒苏入席落座。
雒苏心里憋了许多问题,品着美味的松子茶也有些心不在焉。雍州地处西北,旱情常发,粮食产量很不稳定。听说几年前秦王大举兴修农田水利,成果显著,如今又领边屯军,手上便十分吃紧。不知圣人是怎样想的,对这个儿子出手相当慷慨,甚至让宇文测前往协助……大宇只需要一个储君,平心而论,秦王的作为,和宇文测比起来只是小打小闹。永清公主不知是本就看不清,还是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居然想笼络秦王打击太子,比她那妄图改朝换代的糊涂夫君强不了多少……好在秦王妃是个明白人,将此事大事化小,市井中虽有些流言,到底没激起什么浪花。
席间,圣人含笑发问:“婉娘昨夜睡得可好?”
容婕妤敛眉温柔一笑:“托圣人洪福,妾一夜安眠,胎儿亦无不妥。”
对了,时隔五年,宫中妃嫔再度怀上龙种,是琰都今年最大的喜讯。偏偏是容婕妤……雒苏不是一个阴谋论者,但自从知道了宫闱中的秘密,想象力便丰富了许多。
秦贵妃无子嗣的原因众所周知。秦氏骊珠当年才名冠绝琰都,入宫便得盛宠,不久身怀龙嗣,晋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偏偏在诞育龙嗣时难产,小皇子出生不过一个月便夭折了,秦氏的身子也落下了病根。
三年后,柳氏黛岑入宫,不到一年,成为除秦昭仪外位列九嫔的第二人。从婕妤到昭容直到淑妃,柳黛岑一路顺风顺水,除了一样——入宫十余年来从未有过喜讯。鉴于柳氏并非先天不足的病美人,八卦里有怀疑殷皇后下杀手的,有怀疑秦贵妃下毒手的,甚至还有怀疑圣人他老人家的。尽管有碍圣人的圣名,雒苏却觉得,第三种可能最接近真相。异姓王侯,从来都是天家大忌,不剿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柳家继续壮大?或许柳淑妃早就看清了,于是将十公主视如己出,于是拉容氏上船助她上位……就算容氏有了子嗣,四夫人已经满员,充其量也就封个九嫔,构不成威胁。圣人不缺子女,但宫中妃嫔谁不希望有个终身倚靠?如此一来,容氏必定对柳淑妃感恩戴德……可是好像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
“好好好!”圣人养母闵太后笑呵呵道,“公主也罢,皇子也好,只要圣人添子嗣,都是好的!”闵太后双目一转,转到宇文测和雒苏身上:“大郎有了新妇,可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圣人也真是,小夫妻新婚燕尔,做什么把大郎派到西边去?二郎都有了三个了,大郎三年内至少也要三个……”
雒苏头皮一阵发麻,这是生孩子大赛吗?生双胞胎倒是有优势,可惜这时又忌讳这个,双生不详,大概是容易难产吧。
圣人哈哈笑道:“阿娘莫催紧了,大郎肯成婚便是好消息,子嗣自然会有的。”说着开玩笑似的夹起一枝花椒:“不过不日寿星高照,你们若能满足大母心愿,朕重重有赏。”
宇文洸小小地欢呼了声:“阿耶金口玉言,到时可不许赖账!”
雒苏忙着擦汗,根本无暇安心享受美食,直到活贡品闪亮登场。
宇文洸笑着拍了拍朱漆羊皮小鼓:“听说这珠玑娘聪敏善动,我便令人教了它几步胡旋舞,愿博大母、阿耶、诸位母妃一笑!”
雒苏肩膀微微一缩。珍珠鸡跳胡旋舞?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啊……
乳白酥山上的一棵小彩树被乌木箸连根拔起,移到雒苏面前的银盏中。她微抬起眼角,见宇文测旁若无人地完成移栽工作,一本正经地端详了会,满意地移开了目光。
不知怎么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心里暖洋洋的。她认真将罗胜彩树全方位欣赏了一遍,一声尖叫几欲刺破她耳膜。
容婕妤被众人七手八脚接在怀里,正剧烈呕吐,右手紧紧护住腹部,脸色扭曲可怖。
“召童奉御、刘奉御!”
雒苏呆住了。刚才还语笑嫣然活色生香的美人,怎么突然就……食物中毒?可谁敢在四世同堂的皇家家宴上下毒?匪夷所思!她缓缓转过头,见宇文洸神情茫然,嘴角渐泛起青紫,心头猛地一跳:“阿洸!”
宇文洸回过神,想挤出笑容,心头的绞痛越越来越不受控制,令她无法呼吸。
闵太后厉声道:“尚药局来人!通通叫过来!”
一起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怀里的身体喘息渐弱,脉搏若隐若现,雒苏握着冰凉手腕的手开始发抖。
侯在殿外的贺绩闻讯赶来,一面命人就地煎取参附汤,一面询问可否施展急救。当听说急救需按压患者胸部以及人力助其口鼻呼吸时,众人不约而同地迟疑了。
药好之时,宇文洸已无心跳呼吸。
尚药局的医官们到了,基于同样原因,不敢冒然施救。
看着深色药汁一次次沿毫无生气的下颌淌下,雒苏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众人,跪坐在宇文洸身侧,仰头直视宇文测:“请郎君与妾一道施救。”
贺绩不着痕迹地让开位置,道出急救步骤。
雒苏含了一口清水,捏开微微仰起的苍白下颌,低头哺入。清理过口腔,她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吹向宇文洸喉咙深处。松开宇文洸,她望向宇文测。
一次、两次……十一次、十二次……按压胸部十余次,继以一次吹气。
不知过了多久,鬓发已经湿透,黏黏地贴在脸上,雒苏顾不上拨一下,低头屏息看着宇文洸——
和前九十九次一样,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如雪,紫绀之花固执地开在唇角。
雒苏一瞬不瞬地盯着。
贺绩出声道:“太子妃,永宁公主……已无回天之力。”
交叠的双手轻抖了下,雒苏继续盯着,身体里奔流的热血渐渐凉却。木然移动躯体,刻意避开某道灼人的目光,静静坐在一旁。
那边容婕妤救了回来,被抬往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