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床上,雒苏咬着嘴唇兀自出神,直到温热力道抚上眉心才向后避开一寸。于是那股力道转而抚上她脸颊,牵动她嘴角。
目光徘徊许久,宇文测难得眉头微蹙,严肃地思考,究竟先从哪一处下口好。
这厢雒苏看也不看他,转身裹着被子就睡下了。
宇文测自然不会让她如意,略施小计就让她双眼圆睁双颊晕红。
雒苏只瞪了一眼,就侧过脸闭上眼:“我乏了,殿下请自便。”
受冷落的太子殿下皱眉回想了一会,回到之前因为专注思考而忽略的细微声响——是脚步声。看来不是因为孕期情绪不稳,而是真的生气了……他思考完毕,似斟酌开口道:“孟蓝大公主拟于七月出降南安。”
雒苏立刻睁大眼睛。等了片刻没有后文,她忿忿扭过脸去。当她这么好哄么,多说两句都不乐意,一点也不用心……
宇文测低下头,贴着玲珑耳垂悠悠道:“据说,崔世子对佳人一见倾心。”
轻至缥缈的尾音和萦绕不散的暖意撩得她心尖酥*痒,不禁脱口而出:“佳人?她很美么?难道你见过?”
一声低笑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后续一句“不及你……十之一”直接把她不算厚的脸皮点着了。这不紧不慢的态度,是吃定她了不是?雒苏恼羞成怒,抓着他的手就往被子里带。凭什么每次都是她破功?不成,也要让他感受一下“惊喜”。
掌下传来的震动轻而清晰,宇文测眸光一敛,薄唇微抿。
雒苏有些惴惴。这副表情,怎么看都是肃然,不像是惊喜啊……
直到鬓角、脖颈连着肩窝一片都被蹭得发痒,雒苏恍然,原来她家夫君表达惊喜的方式也与众不同,这么克制这么有分寸,这么……惹人怜爱。心像泡在糖水里,简直快化了……她好不容易才想起初衷,咳了声道:“你看我什么事都告诉你,你是不是可以投桃报李一下?”
宇文测仍未移开覆着她小腹的手掌,唔了声道:“不急。”
唉……你倒是听得开心玩得开心了,好歹认真表个态嘛。
漏声悠长,雒苏心绪一派柔软宁静,不防一句“我们的孩子,不会有嫡庶之争”滑进耳中。怔愣了下,平静的心湖上骤然荡起涟漪。莲开千叶,洁白郁美。这样的他,叫她如何不爱?
她亲爱的夫君终于发话了:“齐王差不多该就藩了,戚氏不会来烦你。雒八娘、九娘为秦王妾,雒仆射自有分寸,东宫贺帖亦已备好。如此,还要胡思乱想?”
雒苏有些呆:“你做了这许多,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父亲大人今年年初升官了,官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名至实归的宰相。虽然可能和她怀孕沾了点关系,但毕竟父亲的能力摆在那,她并未感到多少不安,可她何德何能,让阿测为她把所有麻烦都一一剪除?
“不必还。”宇文测顿了下,笃定道,“让儿子们来。”
听到后半句,满满的感动变成啼笑皆非,雒苏哼了声道:“保不准是两个女儿,你待如何?”
低沉的嗓音更加笃定:“迟早会有,他逃不了。”
言在彼而意在此,逃不了的其实是她吧?雒苏偎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说得对。时候不早了,快闭眼歇着,我给你捏捏。”
谁知捏着捏着,呼吸越来越长,眼皮越来越重……雒苏朦胧中舍不得放手,睫毛颤动着挣扎了几下,终于勾着他脖颈睡了过去。
二更将尽。烛光盈盈跳动,杏色帐幔上映出一团深浓剪影。
醒来时身边照例是空的。雒苏揉了揉眼睛,把枕头另一头折过来,贪恋地在脸上盖了一会,摸了摸圆圆的肚子,满足地眯起眼。
折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六合屏风外站定:“娘子,辰时末刻了。”
雒苏呜了声。自三月以来她越来越能睡了,可今天是摇光郡主适柳七公子的大日子,她怎么一下睡到这个点?
紫钗满意地放下犀角梳,端详镜中人物。
阿刀从外面进来,面有愧色:“殿下吩咐,牛车申正出发,太子妃半个时辰内必须回宫。”
只要肯放她出去透气,半个时辰也好啊!雒苏舒了口气,欢欣鼓舞道:“甚好,贺礼都备好了罢?”
阿刀点头:“燕王府的词谱、对犀角杯、红丝砚,□□的金银器、绮罗共四箱,眼下都在路上。”
宇文测本意是让她完全无视雒谷家,干脆连礼都不要送,可秦王临时改了行程,月底动身回封地,纳妾也随之提前。雒苏便意思意思让阿刀挑了点东宫近两年的御赐存货,虽说宇文测不好奢华,她更加用不上,但瞅着还像模像样的,送给那些人到底有些肉疼。
说来惭愧,别看□□人口多开销大,但食邑万户兼圣人赏赐,加上秦王妃的持家能力,人家秦王的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哪像她家夫君,国家大事一面必须掺和,一面不能掺和得太多,又兼任都水使者、大理正两职,每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时不时还要出个短差——听说这还是圣人恩慈,特别照顾没让他往别的州跑。结果她呢?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给他按摩逗趣就没别的功能了……
雒苏正沮丧得抬不起头,不防肚子里的小家伙连动了两下。她轻呀了声,爱怜地摸了摸肚皮,小家伙们又安静下来。
她慢慢伸了个懒腰,折柳忙小心翼翼过来搀住她:“娘子,小郡王长得真快!”
雒苏看时间还早,就让人把九霄环佩抱来——尽管不知道她怀的是双生,东宫上下已经处于戒严状态,生怕她动了胎气,连箫都给她禁了。虽说琴也弹不了多久,好歹过过手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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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灼灼。白衣红裙,作宫女打扮的少女踩在桃花瓣上,站在据说是移栽东宫不久的桃林里,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一双眼睛。他笑起来,就是一整个春天。
稍微发了会呆,她记起此行目的,重拾脚步向含章殿进发。
站在淡墨画的素纱帷幔后,红裙少女再度怔住。这就是大宇姿容绝艳、狐媚惑主的第一美人?不像,一点都不像——美是够美了,可媚态何在?难道因为有了孩子,母性大发就移情换性了?不对,那容姓嫔妃抱着小皇子也面目可憎,笑得不能更虚伪……唉,看来传说果然不靠谱啊。正出神中,不防一道劲风袭来,正正拍向她右肩。少女反应奇快,向后仰倒避开这一掌,长袖一扬,顺势抛出几枚闪亮的暗器。
阿刀一阵风似的退到台阶上,居高临下审视落在草丛里的暗器——一把金光闪闪的花钿,全是黄金打制。
蜜色肌肤在阳光下吹弹可破,阶下少女叉腰道:“你们大宇皇宫就是这样待客的?”
阿刀皱眉,却听帘内琴声止、语声柔:“折柳、阿墨,取布囊、清水来,为孟蓝大公主接风洗尘。”
布囊清水?接风洗尘?郁久闾明悦明眸一转,会意后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笑话我?你们大宇人——”
雒苏柔柔接过话头:“妾插科打诨惯了,公主莫见怪。今日春光大好,公主莫不是看桃花误了时辰?敢问崔世子何在?”
眼睛里的火苗偃旗息鼓,郁久闾明悦移开目光:“与你何干。”
难得见到比自己还藏不住心事的,雒苏大感兴趣,忍不住恶趣味发作,长叹一声。
郁久闾明悦果然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什么都有了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雒苏抛出一个“你有所不知”的眼神:“不知公主可曾见过苌陵县主。”
郁久闾明悦蹙眉:“你们大宇封号恁地拗口,谁记得那些?”
雒苏闲闲拨了两下琴弦:“说起来,苌陵县主当唤当今皇后殿下一声姑母。”
郁久闾明悦咦了声,长眉微挑。
雒苏半低着头,眸光淡荡:“不怕公主笑话,妾出身寻常,见识短浅,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郁久闾明悦顺口接道:“早就听说大宇太子生平无二色,难道你不放心?”
素手拂过七弦,雒苏眉尖微蹙:“郎君位高而多金,譬如新月国至宝月华珠,谁家小娘子不心仪?说来崔世子惯与红粉为伴,想必知妾之忧。”
郁久闾明悦眯起双眼:“你同崔郎很是相熟?”
“崔世子亦位高多金,同郎君相熟。”
郁久闾明悦轻哼一声:“说来说去,不过叫我提防崔郎。你们大宇人说话七弯八绕,累也不累?我也不怕告诉你,同崔郎相识的美人不少,却一个也拿他不住,依我看,全是扭捏过头了。”
雒苏微笑:“如此,是妾多心了。妾将往燕王府观昏礼,公主欲同往耶?”
郁久闾明悦红唇微扬:“若我当真去了,太子妃当得下昏礼纷乱之责?”
雒苏微笑不变:“公主言重了。圣人垂拱而治,大宇河清海晏,一人何以致纷乱?”
郁久闾明悦美目圆睁,正待寻个话头反击,一旁的阿刀毫不客气下逐客令道:“东宫不纳不速之客,请孟蓝大公主赐名刺、移玉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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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雒苏第一次坐牛车,却仍然令她惊异——如此宽敞如此舒适,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在里面睡一觉都没问题。
为了保卫紫钗的劳动成果,尽管呵欠一个接一个,雒苏仍然撑住了眼皮,没有睡倒。把玩了一会月华珠,她打了个呵欠,听见外面传报声:“□□雒孺人二位,拜见太子妃。”
熟知雒谷一家人的习性,雒苏将月华珠收入锦盒,抚着肚子懒懒道:“两位孺人不必多礼。”
八娘雒菁、九娘雒芸果然没有多礼,争先恐后亮出时兴妆容和簇新衣裳首饰。
阿刀打起车帘。直接对上闪亮的二人,雒苏手微微一滑,玉钏银镯相碰,发出一声清响。
雒芸敛袖肃拜:“阿芸拜见太子妃。阿芸日夜祈福于天,惟愿太子妃玉体安康,小郡王平安降生。”
旁边的雒菁瞪了她一眼,不满道:“太子妃何曾少了福气?莫不是你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罢?”
雒芸瞪回去一眼,转向车内,满脸真诚道:“阿芸惟太子妃命是从,请太子妃明辨忠奸。”
雒菁不甘示弱:“你惯会藏奸,太子妃明鉴……”
车内雒苏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两位孺人有事直言无妨。”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听闻新月国有国宝曰月华珠……”
“听说太子殿下集月华珠百颗,为太子妃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