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雒苏翻来覆去也想不通,殷皇后是什么人,断不可能特意来一趟只为恐吓她,那么为什么把东宫旧事告诉她?难道苏雪奴的死因是因为背叛了他?可是为什么……无论怎么看,他都是最强大的靠山,怎么会有人弃明投暗?难道……苏氏有什么把柄被人捏住了,受宠之时受人要挟?皇后这是警醒她不要重蹈覆辙?
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雒苏呼出口浊气,重新展开棋谱第一卷,开始睹物思人。
他是怎么想的?那个时候他说“你和苏氏不同”,其实委婉地告诉了她,苏氏让他很失望?不管有什么隐情,如果苏雪奴当真做出那种事,早就配不上他了……雒苏很有信心,别的她未必擅长,论忠贞她绝对能比过苏雪奴去。
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阿刀:“五年前苏良媛的事,你知道一些底细吧?”
阿刀低头道:“流言无根,奴婢不敢亵渎太子妃玉听。”
雒苏托腮道:“虽说我过惯了清闲日子,但闲极无聊,你好歹告诉我,都有谁惦记我们郎君?还有,是怎么惦记的?”
阿刀抬起头,表情认真:“先良媛也好,小萧氏也罢,殿下处置毫不留情,是因为无情。彼二人所图非分、咎由自取,不值得太子妃劳心伤神。”
雒苏沉吟。东宫人的性子最是爱恨分明,阿刀也不例外,看来苏氏果然是出轨了。唉,什么眼神嘛,居然舍阿测而就他人,简直不可理喻……或者有一个可能,难道苏氏也不是自愿进宫,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于是上演了藕断丝连暗通款曲的戏码?等等,还有一件事……
“苏氏容貌生得如何?”
阿刀又垂下了头:“奴婢未曾亲眼见过,不敢乱道。”
雒苏不放弃地追问:“那就是见过写真了?萧镜娘同她有几分相像?”
阿刀低声道:“大约……五六分。”
“那我同她也有几分相似了?”
“不……若只论太子妃和苏氏,奴婢并不觉得相像。”
雒苏心道果然如此。四五年前的东西,又是背叛者的东西,东宫肯定找不到了。但柳淑妃、永清公主她们忒有本事,竟然能找到一个同时和她还有苏雪奴相像的人,为搞砸这门婚事真是呕心沥血啊……想让他因为移情作用转而厌恶她?还好他们有缘,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恐怕这就是天注定——说他命格过硬不宜娶妻,我就陪他一辈子;说他子嗣堪忧,我就生一对双胞胎给你们看!
雒苏暗地里握了握拳,嗯,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要把他缺失的那些加倍补给他。
次日雒苏看完第二卷棋谱,自己跟自己下了一局,把教程中省略的步骤一一补齐。她估计之后的教程会更加简洁,搞不好只有关键步骤,她必须进步得快些,不让他失望才好。
下完了棋,另一项艰巨任务等着她——久违的女红,我来了!
虽说拜访过薛夫人,曾受名师指点,但她这徒弟实在不中用,更兼性情懒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是进展龟速。
还有五个多月,她至少要做出两双像样的鞋子,十几双袜子。既然做都做了,顺便也给他做几双吧。记得库房里还有圣人赏赐的两匹白叠布——这时候的棉布实在稀罕,成本高、产量低、质量低,圣人他老人家也不看好,上贡的几匹都当做玩意赐了下去。
谁知竟然有惊喜。虽已过了几个月,这两匹白叠布保存如新,颜色虽不很白,但触手软细均匀,做袜子很合适——比丝绸吸汗,比麻布柔软,特别适合长途跋涉的人穿。雒苏大喜过望,干劲十足地开始埋头画图纸。
报废了许多麻布,一双做工精良的雒苏牌白麻袜终于大功告成。制作者揉了揉脖子,正待从模拟战转向实战,一股甜香钻进她鼻子里,肚子忍不住咕噜一声。
折柳笑盈盈道:“娘子累了吧?这会金乳酥出炉了,娘子趁热尝尝。”
等到实战完毕,两双素面无纹的男式棉袜摆在面前,窗外已是晚霞满天。剪刀早已被阿刀收起,案上针线布头散乱,雒苏却满心欢喜。端详了放下,放下了又拿起端详,腰酸背痛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脑补着种种他收到的画面,要不是肚子里有两个娃,她简直想手舞足蹈一通。
第二天一早,两双棉袜和一封家书一起寄往幽州阑城官驿。雒苏琢磨着无论如何他也会在阑城住几晚,只不知信的速度比他慢多少。如果能在赴赈灾一线前穿上就好了……
然而雒苏没有料到,老天爱捉弄人的毛病又复发了。宇文测收到东宫来信时是一个月后,春雪早已化了干净。
余光瞟见拆包裹的手熟练平稳,除了途中停顿了一刻。谢子玉揶揄道:“久闻太子妃秀外慧中,殿下好福气。”
宇文测卷起包裹,应了句“此话中肯”,携着绘有鲤鱼图案的信封稳步回房。
家书的内容十分寻常,不过叮嘱他添衣加饭,语气拿捏得平稳,字里行间也看不出异样。只是信的末尾附上了十个字,笔迹一改先前的圆润明净,骨子里的娇柔绮媚的呼之欲出。
椒芳入梦荡魂消不自聊
宇文测凝视片刻,眸中墨色深浓。将纸折起收入襟内,他拿起白叠袜走到窗前,一面摩挲一面端详细密的针脚,脑海中四句话反复回荡,久久不散。
椒芳入梦荡魂消,梦荡魂消不自聊。聊自不消魂荡梦,消魂荡梦入芳椒。
回环反复,皆可成诗,而妙处远不止于此……好一首《椒聊》,他选的人,果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
门上叩叩两声,谢子玉直接推门而入:“圣人敕旨下来了。”
宇文测系好包裹,抬头道:“去酒泉?”
谢子玉点头:“正是,孟蓝大王子及侍从扮成商贾求购夜光玉,已潜入酒泉郡。”
宇文测低哼了声:“找打。”
谢子玉叹道:“孟蓝寻衅,圣人的意思仍是以和为贵,敲打一下就算了。崔世子也动身了,十五天内与殿下在酒泉郡汇合。”
宇文测沉吟道:“小打小闹,最多两个月收场。若孟蓝国王求和交质,必须拿到郁久闾明勃。”
谢子玉点头道:“其余王子年龄尚小,唯有大王子可左右朝政。但孟蓝未必肯答应……除非,圣人也派出皇子为质。”
宇文测没有接话。
谢子玉犹豫了下,仍道:“齐王文弱,越王不经事,其余诸王更不用说,恐怕是秦王。”
宇文测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远火国王走到何处了?”
谢子玉道:“听说在孟蓝东部,只怕不日就要越境。”
宇文测屈指叩了下窗格:“盯紧了。”外面守候的侍卫忙答应着去了。
谢子玉蹙眉道:“远火国王微服出游,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关键是一游这么远,大有把当今八国都游历一遍的势头。
宇文测出了一会神,转向他道:“雪患已平,你担子不轻,滞留阑城,自己当心。”
新出任监察御史的谢子玉低头道:“子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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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新闻的雒苏正处于消魂状态中——谁能告诉她,说得好好的视察雪患,为什么连琰都也不回一趟,就直接离开幽州,越过并州,跑到雍州去了?
“回禀太子妃,”调查完毕的阿竹肃容秉道,“孟蓝大公主回国取道雍州,自酒泉郡起不见踪迹,至今已半月有余,消息全无。”
“孟蓝有何动静?”
阿竹道:“孟蓝国王发榜招募国内勇士,成立十支勇士队,眼下正在前往大宇途中。”
手指掐进掌心,雒苏深深蹙眉。太不自然了,或者说,太平静了。这不像孟蓝皇室的风格,除非……来自民间勇者队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精锐部队早已潜入雍州。又或者,整个公主失踪事件就是孟蓝为发动战争而策划的。
可是为什么?之前他明明说过,一年内无战事……难道这次连他也看错了?那他此行岂不是安危未卜?怎么会这样!……
雒苏缓慢地踱来踱去,坏心情却一分也没有减少。胸口仿佛揣了只疯魔的鸽子,扑腾得她焦躁不安。
直到阿刀的身影出现在帘外,仿佛一道曙光照进来:“殿下来信了!”
指尖微颤着剥开信封,白纸黑字映入眼帘,忽然就平静下来。当头一句“吾不擅诗赋,无以和汝。惟允一诺,吾儿降生之日,吾当伴汝母子左右”让刚平静下去的鸽子再度鼓起翅膀——这回是欢欣鼓舞。
信很短,却看得雒苏脸上异彩纷呈。什么叫“《椒聊》诗至,吾知汝心意。来日对弈,汝负一子,则记一子,或一女亦可”?她哪次和他下棋不是一输几十子,照这个节奏,她八辈子也生不完啊……
看到结尾处的“来日方长,棋局在侧,静待吾归”,雒苏将信纸按在胸口轻舒了口气。
宫女们都捏着把汗,看到雒苏翘起的唇角方齐松了口气。只有紫钗有些忧心,本想靠太子妃拿住太子的,这下可好,太子妃已经完全被拿住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