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公主骄纵,她不是不知道。像阿洸那样,毕竟只是个例,历朝历代,出的更多的是大公主和十公主。人都有护短的心理,这她也知道,但皇家如此偏颇,实在让人心寒。
明明是已经订婚的昌乐长公主去招惹人家,那胡人乐师只是傲性了些,就惹得长公主紧追不放,还做出一系列丑事,连清白都不要了,结果却是长公主受人蛊惑闭门思过,那名蛊惑贵主的乐师被收监入狱。殷皇后向圣人求了个恩典,前往关押胡人的地方小狱,却眼睁睁看着昔日恋人被大火吞噬,来不及接受审判就变成了焦炭枯骨。
难怪殷皇后对皇室冷漠如冰,夏秋称病,若水殿不用明火用夜明珠……谁知当时引导圣人发现长公主丑行的偏偏是四岁的皇长子,又谁知圣人为此特意嘉奖了皇长子。
在雒苏看来,宇文测着实无辜——一个孩子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在四岁上就懂男女之事,说是引导圣人,未必不是圣人安排的好戏。天下有几个男人能容忍妻子出轨?即使是精神出轨也不能忍。何况是九五之尊,只有天下美人从属于他的份,怎么能有他控制不了的女人?惩罚胡人乐师和敲打殷皇后,圣人恐怕已经想了很久了……
然而这样的处罚实在太惨烈,结果是夫妻二十余年离心离德,同时还牵连了无辜的孩子。
她愈发齿冷。圣人圣人,这四海称颂的仁圣之名,连年仅四岁、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计,真令她大开眼界!
给皇后的拜帖已经写好,她决定好好试一次,就算不能让他们像寻常母子一样亲近,总不能再这么形同陌路下去……
若水殿里。大宫女如梦为皇后殷徽揉着肩,试探道:“雒太子妃的拜帖,娘子收下了?”
殷徽闭着眼睛并未睁开:“雒氏不该嫁进来。”
如梦叹了口气道:“人家都说秦贵妃宽慈,谁知娘子才是菩萨心肠?”见皇后不语,继续道:“太子殿下不解娘子苦心,执意纳雒氏为妃,恐怕正如了秦王的意。”说着又叹了声:“椒房独宠不如雨露均沾,秦王似圣人一般深谙其道。”
殷徽慢慢睁开双眼,淡淡道:“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如梦无奈噤声。她从小在殷家服侍皇后,自知主子如今的性情是在宫里逼出来的,但人说母子连心,怎么到皇后和太子这就行不通了呢?
见到太子一家四口的时候,如梦不得不承认,前不见古人,后不知有没有来者,雒太子妃无疑把女人这个身份做到了极致。青春貌美、位分崇高、夫君专宠、儿女双全,令她整个人璀璨夺目。
宇文测面上虽是淡淡的,目光却流连不去。
雒苏差点又被看得脸红,清了清嗓子道:“圣人为郎君长子赐名元煦,儿不胜欣喜,细思又辗转难安,故今日冒昧前来,恳请阿家为小女赐名。”
如梦稍感意外。她以为以太子的定力,这雒氏必是会些惑术的。因多年贴身服侍皇后的缘故,她对狐媚之流深恶痛绝,谁知这雒氏眼底清明,言谈举止颇知礼数,和传言中竟大不相同。
殷徽懒懒道:“难为你们有心。既有圣人赐名,本宫就不凑热闹了。”
雒苏早有准备,闻言顺水推舟:“大名自是不急,不知阿家苦夏的症候是否好些,儿做了些开胃的小食,阿家如不弃,可略尝两口。”
殷徽扫了一眼,淡淡道:“如梦,拿下去。”
如梦应了是,接收菜蔬点心时忍不住瞟了雒苏一眼。皇后殿下性子如此,每逢新人进宫,不知有多少美人才人讨好巴结,结果没一个坚持过一月,若水殿又恢复了冷清。她倒想看看,这娇生惯养的雒太子妃作何反应。
雒苏面无异色,手心却微有潮意。她稍微调整了下坐姿道:“儿初为人母,诸事生疏,想请教阿家,郎君刚出生时是否挑剔奶水?阿初不肯好好吃,每天都要折腾许多回。”阿卯吃了睡睡了吃倒是挺乖的,阿初却喜欢折腾,有时候白天夜里都不好好吃……愁得她,也不知是哪来的毛病。
殷徽看了孩子一眼,漫不经心道:“许是乳娘的缘故?”
雒苏叹了口气道:“儿和乳娘都在喂,阿卯都无事,偏这阿初不听话……阿家可愿帮儿看看?”
安置礼物回来的如梦脚步一顿,而后慢了下来。皇后竟亲自抱着孙儿,还在仔细端详?
雒苏紧张地观望着,不防耳后轻痒,她按捺住瞪人的冲动,给了个柔情脉脉的眼神:“郎君做乳儿时是不是也如此顽皮?”
宇文测动作微滞,随即流畅地收回手:“这种事,该问母亲。”
如梦几欲屏息,这么多年,太子殿下唤皇后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看来做了父亲果然就是不一样。
殷徽抬头道:“孩子没什么问题,想是口味不同。听闻圣人从小喜饮酪浆,不爱乳汁,太子亦是如此。”
喜欢牛奶不喜欢母乳?雒苏下意识望了身边人一眼,忙道:“那是该喂酪浆?会不会不如母乳喂养好?”
殷徽也看了宇文测一眼,眼底浮出一抹似笑非笑:“育儿的是你们夫妻,自己看着办罢。”
雒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儿知道了。那儿带阿初出去走走,阿家和郎君带着阿卯说说话吧。”唉,不是她不把嫡长孙留给皇后,而是阿初这小脾气见长,有时候连他阿耶都管不住,她就怕他一拳把皇祖母给捶坏喽……
果不其然,被抱着走了一会,阿初不耐烦了,小脸一皱,小腿一蹬,就要哇地哭出来。雒苏托了托柔软的小屁股,边拍边哼起《竹枝词》来。阿初哼唧了一会,安静下来,吧唧着小嘴,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雒苏失笑,这是饿了。
来拜见皇后,不曾把乳娘带着,而若水殿显然没有乳娘。鉴于突然回去太失礼,阿初又是个小魔王性子,雒苏决定做另一件失礼的事:“敢问阿林宫女,附近可有歇脚处?阿初怕是倦了。”
竟打听了她的本姓?如梦有些诧异,回道:“自然有,请太子妃随奴婢来。”
喂完阿初小魔王,雒苏颇感欣慰,这下倒是吃了不少嘛。由于先帝提倡母亲亲自乳儿,至今皇宫犹有遗风。但她情况特殊,一下有了两个孩子,于是东宫请了几名乳娘辅助喂养。整理好衣襟,她回头冷不防吓一跳。他什么时候找过来的?还不声不响站在帘子外头,站了多久?
宇文测眼底幽昧不明,嗓音亦有些暗哑:“回去了。”
雒苏点头,抱着砸着嘴一脸满足的儿子出来:“阿家呢?”
“母亲午休,我们也回去休息。”
如梦行过礼,目送他们夫妇登车走远,情绪有些复杂。这雒太子妃究竟是没有城府,还是善用心计?
这一“午休”,就休息到傍晚去了。雒苏支起酸软的身子,轻声问:“是阿初醒了?”
折柳的声音小心翼翼:“是,小郡王哭闹不休,怕是想要娘子。”
雒苏正要穿衣,就被一股力道带了回去。低头见宇文测并未睁眼,神色却十分不豫:“皇后说了,养儿不可一味娇惯,你们先看着。”
一缕长发垂下来,刚扫到他脸颊,就被他分毫不差地夹在指间,送上鼻端。雒苏哭笑不得:“时辰不早了,让我起来。”
屏风外的折柳没有听见太子殿下出声,只听见她家娘子一声娇呼,默默地退了出去。
雒苏怒目而视:“我要浴身,不许拦着!”
宇文测伸臂一揽,气定神闲:“正好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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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出来,雒苏连站都站不稳当了。真是自作孽……好好的提什么洗澡,这不,把他某次未竟的念头勾出来,结果受累的还是她。
喝了半碗汤,动了点时蔬,雒苏放下筷子:“郎君慢用,我去看看阿初阿卯。”
宇文测顺手端起剩下的半碗汤:“今年稻米不错,再吃一碗。”
雒苏还没从羞恼中走出来,想都没想就顶了一句:“哪一年东宫用的不是最好的?平州、雍州百姓吃得上吗?”反应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紧紧闭起嘴。她这是怎么了?他不仅是她夫君,还是大宇太子,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宇文测喝完汤,好整以暇地端详她。
雒苏低着头,目光不知往哪搁。
宇文测接过米饭递到她手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娘子有心了。”
雒苏红着脸吃了一口,甘甜香软有弹性,真是好米,脸不由更红了。
“明年遵常例,我代圣人南巡,可愿同往?”
大宇圣人三年一南巡五年一北巡,自从太子年满十五,基本都由太子代劳。雒苏愣愣看着他:“……能不能微服潜行?”
宇文测搁下筷子,眼角眉梢都是愉悦:“我正有此意。”
雒苏的心情也很好,直到马球赛这一天,她挑了身青莲色胡服轻袍,配玉色间绀色条纹裤,大红鹿皮靴。梳个清爽的螺髻,点缀几枚月华珠花钿,大功告成。
宇文测进来时脚下微微一顿。镜中人正呵手试梅妆,将一颗露珠般的月华珠贴在眉心处,光华流转,连胭脂点的梅花都有了妩媚的味道。
雒苏回头也很惊喜,虽说见惯了他胡服长靴的装束,今天却格外利落精神。黑色洗炼,灰色冲淡,深红典雅,哪一样都很衬他,眼下这身黑色织金胡服袍尤其气势凌人……真是百看不厌哪。她三步并作两步蹭过来挽住他胳膊:“听说中间休整时要更衣,换下的袍子别乱扔,给我拿着。”
宇文测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前场观战无妨。”
雒苏闻言粲然,也对,毕竟是友谊赛,王牌总要在手上压一阵嘛。大宇队有柳七公子,对手有孟蓝大王子,还有崔世子虽不上场,也会到场观战,也就是说宇文堇和孟蓝大公主都会到场。可惜秦王已远赴孟蓝,不能参赛,但秦王妃带着几个皇孙回了琰都,待遇比其他王妃更高一筹。
今天是大宇孟蓝之赛,明天是孟蓝对远火,不知阮琴会不会来……上个月她往扬州寄了一封信,没有收到回信,话说她心里还有个疙瘩,非阿琴本人不能解。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这首诗,她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