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而后,邬思道便一直待在雍亲王府内湖边的别院。只是他整个人的精神愈发变得抑郁,话语也越来越少,常常一个人站在残阳下发呆。
云霜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每每此时心中便有太多的不忍。冬日里的阴寒难以让人忍受,邬思道自来身体就不好,云霜一直担心邬思道的身子。只是她早已明了邬思道心中的苦,又实在不忍心上前劝阻。念及他们主仆二人在京城的种种遭遇,云霜心中不禁也是一阵感慨。
京城的二月似乎比正月还要阴冷,而他们心中的孤苦似乎比这天气更甚。寒风拂面,彻骨生寒。这风虽仍是寒冷,可也渐渐有了春天的味道。春天,多么让人向往的季节啊!云霜多么希望春天能够早一点到来,将这以往的烦恼和苦闷都吹散而去。
风吹,云散,树摇,日落。
邬思道默默地看着这世间万物的变化,回想起不日之前温宪格格那落寞的身影,他心中仍是一阵隐隐心痛。对于他这般一个自小就接受民主与法治影响的现代人来说,命运只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人可以安排自己的婚姻,即便是自己的父母。可在这里,除了默默地接受又能做些什么呢?
邬思道想抗争,邬思道想逃离,邬思道想躲避,邬思道想视而不见,当做没有发生一般。可这一切却由不得邬思道半分,因为他没有任何资格对这里的任何事做出丝毫选择。
望着渐渐低落的太阳,还有那永无停止的寒风,邬思道不禁轻声吟诵起了当朝词人纳兰容若的这一首《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也许在初遇温宪格格之时,邬思道还曾幻想过有一天他可以与温宪一起赌书泼茶,如李清照与赵明诚一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是没想到却在此刻,一切终究是化为泡影。
云霜心头一热眼角竟悄然间落下泪来,她的心更似是在流血。念及邬思道与温宪格格所经历种种,她竟情不自禁的哭出声来。这哭声有些凄厉,更多的却是伤心。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云霜的身边竟多了一个人。许是云霜太过伤痛,对此竟是浑然不知。来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对云霜的境遇很是同情,不经意间却发出一阵莫名的叹息。
云霜默然间转身,差点倒入了那人怀中。来人双手连忙将云霜扶住,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一股厚重的男子气息涌入云霜的身体,好似一股电流从她身上流过。从未有过的感觉,云霜一阵迷离。站定之后,云霜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俊秀的脸庞,温暖的笑意能将冰雪融化。云霜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红晕,许久都不曾褪去。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云霜慌忙欠身说道:“奴婢云霜给十三爷请安!”
十三阿哥右手轻轻一摆,仍旧微笑着说道:“免了,起吧!”
“看你哭得这么伤心,莫不是邬先生训你了?”
云霜一听连忙说道:“十三爷,您误会了,我们家公子温文尔雅,向来对我如同亲妹妹一般,又怎么轻易无辜训斥于我呢?”
“这倒也是,邬先生谦谦君子,脾气又是出奇的好。只是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十三阿哥转身望着邬思道那孤单落寞的身影,淡淡的说道。
“什么话?”云霜一脸惊奇的看着十三阿哥,语气有些急促的问道。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云霜听罢,神色竟有些失落,整个身子竟不觉得也转向了邬思道。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瘦削而又孤独的身影,许久都不曾起身。
“邬先生用情至深,他嘴上虽说早已看淡这世间情爱。可依我看来,对所恋之人的那一份思念和深爱又怎会说忘记便忘记呢?若是无事,你还是多劝劝邬先生吧!”
说完,十三阿哥沿着院落中的铺道,缓步向邬思道走过去。只留下云霜兀自站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去。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子,十三阿哥当真是想劝却又不知该怎样劝。沉思片刻之后,他竟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来人可是十三爷吗?”邬思道不曾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
十三阿哥一阵惊愕,他没料到邬思道竟能猜出自己。对于邬思道这“无礼的举动”,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毕竟两人相识已久,而对于宫规戒律,十三阿哥向来看得极淡。
“邬先生,我这次来是和您此行的。”十三阿哥脸色有些难看。
邬先生轻轻转过身,脸色苍白的看着十三阿哥,淡淡的说道:“我早已知你来意,以我揣测这个月里当今圣上会离京进香拜佛为孝惠章皇太后祈福。此次离京,必然会带着几位阿哥一同前往。十三爷你素来深受当今圣上器重,我猜想此行之中必定有你。”
十三阿哥点头称是,随即说道:“这一次随行的阿哥中还有太子、大阿哥、八阿哥,其余阿哥一律待在京城。”
“那当今圣上离京期间,由哪一位阿哥监国,可是四爷吗?”邬思道有些急切的问道。
“正是四哥,我真担心这个。”十三阿哥一脸忧色的说道。
邬思道连连摆手道:“十三爷不必担心,四爷向来稳重,一向谨慎。况且他又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对这一点皇上心中是有数的。”
“邬先生,我担心的是太子手下的那帮大臣,还有九哥、十哥、十四弟他们暗中捣鼓,想方设法的阻碍四哥监国。这样好抓住四哥的把柄,借以达到攻击四哥的目的。”
邬思道笑着说道:“十三爷,当今圣上最忌惮阿哥们与大臣结成朋党以威胁朝政。这一次之所以让太子、八阿哥随形,多半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也只有让四爷监国,才能平衡太子与八阿哥在朝中的势力,不致于让一方做大。如果从这一点来说,当今圣上还是很看重四爷的。我担心的倒不是四爷反而是你,你跟随圣上左右,一定要小心谨慎,与太子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你一定切记切记!”
十三阿哥一脸疑惑的看着邬思道,似是对他的话语有些怀疑,可有不好回驳。邬思道见十三阿哥脸色有些不快,不禁微微摇头。忽又联想到他多半因此次相随伴驾而被圈禁于宗人府养蜂夹道十年,不禁又发出一阵长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