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苏既明出去用早膳,到了院子里,他环顾一圈,没见着张希汶。
苏既明问手下:“张希汶呢?这个时辰了还没出来?”
手下道:“昨夜院子里起了风,希汶他似乎是着凉了,清早便回家去了,让我代他向大人请个假。”
苏既明蹙眉。张希汶那么大个男人,哪儿那么容易吹个风就受凉生病呢,八成还是因了昨天那三个苗人死状古怪,他迫不及待找魏琼汇报去了。然而报就报吧,那么大件事,想瞒着魏琼也是不能的,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躲也躲不过去。其实以羲武的本事,只要他不是又像上回那样独闯大牢,魏琼想要抓住他也并不容易。
苏既明用过早膳,便去官府了。
苏既明去的比较晚,他到的时候,官吏们已经在办公了。一上午小胡子都惴惴不安的,苏既明一来,他赶紧跟了进去,呈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谄媚地笑道:“苏大人,这是昨日大人让我写的。”
苏既明从他手里接过看了一眼。这是关于昨日三个那三个苗人的案子,平白死了三个人,官府的文书上总得记上一笔,苏既明让小胡子写这三个人是因袭击朝廷命官而被当场斩杀,算对三个人的死因有了交代,也就不用查下去了。
他看完以后就将文书放到一边,开始打量小胡子。
小胡子的看起来很憔悴,昨晚肯定是没睡好的,出了这种事,他又怎么睡得好?右眼被打青了,袖子被他故意卷起来,露出胳膊上的伤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挨过打,模样十分狼狈。然而这样的狼狈被苏既明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小胡子被苏既明看得忐忑不安,眼珠子在眶里乱转,不敢对上苏既明的目光,磕磕巴巴道:“大人早上来晚了,可把我担心坏了,看到大人无事,我就放心多了。”
苏既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昨天他挨打的地方虽有羲武的治疗好得很快,但如今还是痛着的。他暗暗冷笑,拖长了语调:“金乙啊——你放心,是不是太快了?”
“啊?”小胡子不知道苏既明什么意思,紧张得额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
苏既明语气放柔,道:“你眼睛上的伤,疼么?”
小胡子干巴巴道:“有大人关心,一点都不疼了。”
苏既明挑眉,轻飘飘地说:“是么。以后对自己下手,可不要这么狠了。苦肉计这东西,我是不怎么欣赏的。”
小胡子猛地一抖,差点就跪下了。他千怕万怕,就是怕苏既明疑心到他身上。难不成苏既明已经看穿了?!他垂死挣扎道:“大大大、大人说什么,什么苦肉计,我怎、怎么听不懂?”
苏既明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胡子快要绷不住的表情:“你猜猜,昨天那三个苗人死之前跟我求饶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小胡子最后一点故作镇定终于一泻千里,整个人抖若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行上前,抱住苏既明的大腿痛哭流涕:“大人,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被逼的啊!”
苏既明冷笑一声。这小胡子真是自作聪明,实则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做贼心虚,拼命想要把自己摘干净,却被苏既明唬一唬就道出了实情。
他说自己也是被覃春所逼,覃春手下豢养一群地痞流氓,在惠州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堪称一霸,人人都怕他。覃春用他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他虽然是一心向着苏大人的,但是被逼无奈,遭受覃春的胁迫。自然,昨天的事他还是极力摘干净了自己的责任,只说是覃春逼他把所谓的发现乌蛮人的案子汇报给苏既明听,至于覃春想干什么,他是全然不知的,也并不承认这个损到极致的主意是他出的。
事情果然同苏既明预料的差不多,一切都是覃春所为。小胡子固然愚蠢可恨,然而覃春比他更可恨!一年半之前覃春在大风天强迫他们出海,就已欠下他数条人命,苏既明始终记在心头,只是尚且腾不出手来收拾覃春。新仇旧恨一道涌上心头,叫他愈发恨得牙痒痒!
苏既明冷笑道:“你可真是愚蠢透顶呐。他威胁你,你不来告诉我,不去告诉特使大人,却替他做事,这不是自己往他手里送把柄,生怕他没有裹挟你的理由么?你上了覃春这条贼船,想同他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小胡子愈发惶恐,生怕苏既明要跟他算账,抱着苏既明的腿哭得快厥过去:“苏大人,我对你真的是一片忠心,求你饶了我这回,我一定为你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苏既明按着小胡子的头顶,将他沾满涕泪的脑袋推开些许,故意叹了口气:“有些话,我不妨同你直说了罢,我便不说,想你也能猜到七八。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派魏大人来岭南?”
小胡子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有些茫然地看着苏既明。
苏既明指点道:“皇上与赵采的事你知道罢?”
小胡子点点头。王爷赵采位高权重,把持朝政多年,其野心路人皆知。这两年,皇帝渐渐扳回大势,赵采已是夕阳西下。覃春与赵采是姻亲,小胡子这人精自然对这层关系十分清楚。
“皇上想要翦除赵采朋党,岭南山高皇帝远,又毗邻蛮地,皇上担心番邦作乱,因此才派出魏琼作为特使平定局面。魏大人让我暂代惠州别驾一职,便是要我收集覃春的罪证,好尽早将他治罪。”苏既明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用来唬小胡子倒是不错的。魏琼出使的真正目的是乌蛮族那令人长寿的圣物,但同时,翦除赵采朋党也确实是目的之一。乌蛮族的圣物是秘密,小胡子并不知晓,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后者。
小胡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苏既明瞥了眼小胡子,可惜地摇摇头:“金乙,我的事你也知道,我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因此我本来十分看好你,打算着重培养你。可惜昨天的事让我太失望了。”
小胡子心里早已问候了覃春祖宗十八代,嚎啕道:“苏大人,我也是一时糊涂啊!我愿为大人肝脑涂地!”这一回倒比刚才更情真意切了几分。
苏既明等他哭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要真想下覃春这条贼船,我就给你出个主意。”
小胡子几乎把头点断:“我都听苏大人的。”
苏既明让小胡子把他知道的覃春所豢养的地痞流氓的名单全都交出来。小胡子做人最会溜须拍马,在覃春失势之前,他在覃春面前表现得也是一条好狗样,因此覃春也曾拿他当过心腹,覃春那点破事儿他知道的不少,至少没少助纣为虐,因此他做了墙头草覃春才会那么生气。
苏既明从小胡子口中得知,覃春豢养的那些地痞又分成许多派系,岭南毕竟是百越之地,不同族的人之间甚少相互为伍。覃春将几族中年轻力壮游手好闲的人收拢到自己麾下,这些人有他撑腰,鱼肉百姓为恶乡里;而覃春若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便沦为覃春的走狗。
苏既明听小胡子如此这般交代之后,思忖片刻,问道:“这些地痞之间,可有不和?”
小胡子道:“自然是有的,白苗族的那群家伙与黎族的几个好几回险些打起来,都是覃春出面摆平的。”
“这回覃春派来行刺我的,便是白苗人吧?”
“是。”
苏既明灵机一动,便有一计生成。他上下打量小胡子,缓缓道:“金乙,昨日的事我顾念你一时糊涂,因此尚未禀报魏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办成了,先前的事,我既往不咎。覃春若敢再找你,你且糊弄了他去,立刻来回禀我,我保你安全。”
小胡子就差感激涕零了。
苏既明如此如此交代一番,小胡子认真记下,越听越惊奇,等到苏既明交代完,他嘿然道:“大人这计可真是……”他不好意思说苏既明阴损,想了想,竖起大拇指夸道,“大人妙计!”
苏既明懒理他的恭维,摆了摆手:“你去吧,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小胡子忙道:“大人放心,这一次我决不让大人失望!”说罢便急匆匆退出去找人分派苏既明交代的活了。
到了晌午,苏既明正待去休息,却听官吏们议论纷纷,说是上午有一大批官兵出城,阵仗不小,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苏既明听他们议论,不由问道:“官兵出城?怎么回事?”
一名官吏连忙道,早上有数百名官兵全副武装出了城,领头的是魏琼手下的曹昆。这批官兵都是魏琼从京城里带过来的。
一人道:“苏大人,这事儿你不知晓吗?这么多官兵出城,该不会是岭南又有人作乱,曹昆大人带兵剿灭去了吧?”
另一人插话道:“要真有这事儿,咱们肯定早就听说了。要我说,那些人应当是回京城去了。”
头一个人不解道:“他们回京城做什么?”
又一人神秘兮兮道:“就是回京去了!我昨晚还跟军中的朋友一起吃了酒,听说他们的任务好像是要送一封密信回京,该不会,是特使大人告了谁的御状吧?”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苏既明。真要告御状,还能是谁的?覃春呗!这覃春一旦倒了,苏既明可就风光了!
苏既明怔了一会儿,渐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别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过,魏琼摆出这么大阵仗送东西回京,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密信?他想要修理覃春,根本不必费力气!他送的,必然是那颗假圣物珍珠!曹昆可是魏琼的心腹,派出曹昆亲自护送,可见其重视了!
那颗珍珠不说让魏琼全然信了,但能令他将信将疑,暂缓攻打乌蛮族的念头,便已是好事。这一来一去拖延了时间,赵云深未必还撑得过多久。他若撑不住那便最好,魏琼再没了攻打乌蛮的意义。他若将将撑住了,拖延的时间也或许能让他和羲武想出更好的方法来保全乌蛮人。苍天可见,这是苏既明头一回如此盼着皇帝能快些入土!
大逆不道也好,违背伦常也好,他全都认了。终究人是有私心的,他并非圣贤之辈,也不肖想做圣贤之人,只盼着那个一心护他的人,也能让他有所回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