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淡淡,夏日炎炎。
墨离站在竹林里,撇见纤云阁内雪果儿与昊天的身影时,心似被刀剑剜过,不由拂袖吹出一曲,曲调苍凉悠远,藏着深深地悲伤与孤寂。
少顷,昊天自纤云阁出来,墨离的笛音戛然而止。
昊天径直上前,低声道:“你且随我来,我有事与你商议。”
墨离点头,跟上昊天的步伐,余光却撇见纤云阁上有一抹白影闪过,心下蓦地一紧,脚下微滞,迟疑片刻,依旧随昊天去了。
镜池边,竹影摇曳,比起纤云阁却要凉爽不少。
昊天目光落在如镜的湖面上,神情略显局促,心里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墨离,你觉得雪儿如何?”
墨离闻言,眸色顿然黯沉,语声淡淡:“墨离愚钝,不知帝君所指?”
昊天见他如此,原本局促的神情却是一松,转而朗声笑道:“墨离啊墨离!昔日孤风月总说你性情太孤冷,我还不以为然。今日看来,孤风月识人倒是精准的很。雪儿自幼随你长大,她的性情你该了解。若你出面,她……”昊天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神色间竟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局促,让墨离着实意外。
他们自幼一处修行,一同长大,昊天的性子他自然了解,眼下这般自是动了真心。
“帝君这是……”
昊天忽然收了笑意,正色道:“墨离,我想娶雪儿为后,你以为如何?”
“这……”墨离虽早已猜到几分,却不想他会这样心急,竟急着娶她为后。
昊天见墨离一脸诧异,忙解释道:“墨离不必惊讶,我初次见她,便已倾心。只是那时她灵识未复,又年岁尚浅,我也不便提及。那日长生殿前,她替能寻挡下那一掌时,我便已下了决心,若能将她救回,必定娶她为后,永世护她周全。你既是她的师父,我欲娶她,自然需要你的首肯。”
墨离身形微颤,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瞧不出一丝异样:“蒙帝君错爱,只是她的身份,实不堪帝后之尊,还望帝君三思。”
昊天闻言,脸色一沉,显然未曾想到墨离的答复这般令他难堪,只沉声道:“她是你忘忧上神的弟子,如何就不堪帝后之尊了?只不过她尚是妖身,需尽快助她得仙身才是。我来找你商议,便是为此。”
墨离知他心意已决,再是多言,也于事无补,只将紧握的手蓦地松开,俯身一拜:“帝君莫要动气!果儿虽然伤愈,灵力却并未恢复多少,仙劫之事恐不能急于一时。”
昊天听他说的在理,神色稍有缓和:“放心,你只需想法子让她灵力提升便可。仙劫之时,自有我去替她。原本灵力之事,也不该烦劳墨卿。无奈我与她所修之气,全然不同,实不敢强行渡她修为。”
墨离颌首,只道:“帝君放心!墨离定竭尽所能渡她入仙道。”早知昊天对果儿有意,却不想今日竟亲自上来提亲。
果儿,如今看来,为师能为你做的,却只有渡你成仙罢了。
墨离与昊天离开纤云阁后,雪果儿就一路尾随,却不敢靠得太近。
远远的看着,也瞧不清楚他们脸上的神情,却依稀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有些凝重,她心里直嘀咕,只忧心他们又在商议着如何攻打魔界,思来想去,正欲悄悄捏个隐身决往镜池偷听时,却闻得风中荡来一阵青竹香,却不是这忘忧竹林里的香。
师父?雪果儿身形一滞,慌忙回身,却见一袭白袍的墨离,正负手站在丈余外,定定的看着她。
雪果儿心绪流转,定神仔细一瞧,却是师父无疑,而远处镜湖边,早已空无一人。
她心里依旧在为今晨之事介怀,却仍颌首叫了一声:“师父。”
墨离眼眉一沉,只冷冷道:“果儿,为师有几句话问你,你且考虑清楚再答!”
墨离此间神色极为冷淡,让雪果儿不仅心慌。
师父这般姿态,竟比起当年长乐村初见时,还有疏离冷漠。师父一定是在生果儿的气了,昨夜之事定然惹他反感了。
雪果儿强自镇定心神,声音依旧有些颤抖:“师父有话,直说便是。”
墨离缓缓说道:“如果为师答应你,永不主动挑起与寒云的战争,你可愿随为师留在天界,潜心修仙,忘却那些前尘旧事?”
雪果儿微惊,转瞬眼中已有泪意,她明白,这已是墨离能做的最大让步了,她又如何能不依他呢。
雪果儿跪在墨离脚下,叩首道:“只要师父不再与他为敌,果儿愿终生侍奉在师父身侧,永不再提起昔日旧事。”
为了寒云,也为了师父,只盼她的选择是对的。
墨离将她扶起,心里却愈觉孤寂。果然,只要与寒云有关,她就无法抗拒。
“如此甚好,从今日起,便随为师好生修行。”墨离言罢,转身便走。
雪果儿赶忙追了上去,如往昔在忘忧时,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娇声道:“师父,等等果儿。”
墨离闻言,心下一紧,眼底漾起一抹异色,很快却又隐去,只是渐渐放慢了脚步,由着她摇着自己的衣袖,缓缓往纤云阁去。
云淡风轻,七十七重天上炎热的夏日终于过去了。
雪果儿每日跟着墨离努力修行,学习各种仙法,不敢有半分懈怠。
墨离却依旧寡言少笑,不管雪果儿如何勤奋用功,他都不曾夸赞半句。
雪果儿自是明白,以往那个把她捧在掌心疼惜,由她任性妄为的师父,已然离她远去了。
转瞬已是春日,芳菲绚烂之景,不输人间。
昊天隔三差五便来纤云阁看她,每次都会带些稀奇古怪的丹药叫她服食,或是给她带些爱吃的点心瓜果,她只是客客气气的接下,却从不曾动过分毫。
这日,墨离给她拿来一枚丹药,嘱咐她:“这枚丹药你需在七日之内分次服下,每日辰时服药,切记!”
雪果儿接过拇指般大小的丹药,歪着头端详半晌,嘟喃着:“这么小,还要分七次服?”
墨离见她一脸稚气,不由摇头轻笑:“傻果儿,这并不是用来吃的,放在鼻下嗅一嗅便好。”
雪果儿定定地望着墨离,莫名红了面颊,低声道:“果儿才不傻。”
墨离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今日便到此吧,明日起早课免了,辰时服药后记住让体内真气运行满七个周天方可。七日后,为师自会来检查的。”
雪果儿听出他话外之意,似乎他这几日不会陪她修行,心里顿时一慌,忙牵住他的衣袖,怯声道:“师父,你要出门吗?不带果儿一起么?”
墨离撇眸看她,神情冷淡,竟将她的手轻轻拂下,随后退开了些。
实则,自那夜后,他就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只怕一时失了理智对她做出逾礼之事。如今既已应下昊天之请,更该遵男女之别,师徒之礼。
墨离突然疏离的举动,让雪果儿心下一凉,只觉得那凉气从脚心直冲百汇,身形蓦地一晃,踉跄几步,几乎摔倒。
墨离在一旁瞧着,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拳,却并未上去扶她,语调也是如常淡漠:“你自留在此处修行,为师有事需下界找帝君商议,不便将你带在身边。”
以往师父去哪里都愿带我同去,如今竟然……
雪果儿心绪渐乱,将将稳住的身形,依旧微微颤抖,木然的朝着墨离一拜,却听一声闷响,髻上的青竹簪突然跌落在地,她却毫无察觉,只张口说了一句:“徒儿明白。”便自回屋去了。
墨离伸手间,那青竹簪已在他的掌心,只听他沉沉叹了口气,将那簪子紧紧握住,杵在院中,一动不动。
雪果儿透过窗棱,依稀瞧见他的身影,心中酸酸胀胀,甚是窒闷。师父,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果儿吗?
深夜。
她在榻间,辗转难眠,忍不住起身下榻,瞥了一眼窗外,却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只余竹影婆娑。
凉风拂过时,雪果儿终是忍不住痛哭失声。他竟连夜走了?这样迫不及待要躲开我吗?
下一瞬,却见墨离穿墙而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眉宇间满是忧思:“好好的,哭什么?”
雪果儿低泣声未止,抬起头时,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惹得墨离心头又是一痛:“又做噩梦了吗?”
言罢,只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轻抚着她的发髻,低首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动作很轻,很快,却让雪果儿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抬起手来,环抱着他,怯怯地道:“师父,不想要果儿了吗?”
墨离这时,脑海中却忽地闪过那日,她跪在榻前说的那番冷言冷语,迟疑一瞬,只道:“只怕,果儿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雪果儿闻言,顿然醒悟,急忙道:“果儿如今满心满脑都是师父,只想与师父……”说到这里,她已面颊绯红,眉目一垂,却有些黯然之色:“只是果儿妖身,师父却为神族。果儿自知不是师父良配,纵然心中再是欢喜,也不敢坏了师父声名。”
雪果儿言罢,情绪愈加低落,想从他怀里起身,却仍被他紧紧抱着。
少顷,只听他在她耳际柔声低语:“若有机会,让果儿历仙劫入仙道,果儿可愿意?”
雪果儿微怔,眼中都是不解:“若当真有那样的事,果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果儿自知资质平平,实不敢妄想。”
墨离摇头,轻声道:“果儿莫要自轻,为师自有安排。”
雪果儿愣愣的点了点头,只觉得一阵倦意涌来,却是趴在墨离怀里,沉沉睡去了。
翌日,九重天,凌霄殿。
墨离一路急驰而至,未等仙侍通报便随着仙侍一同入得殿中。
昊天一见墨离,忙迎上前来,笑着道:“墨卿怎么来了?雪儿呢?没与你一道同行吗?这几日如何?可有进展?”
墨离原想与昊天道出实情,可眼见昊天已然情根深种,话到嘴边只都悉数咽了回去。
他与昊天自小相识,一处修行玩闹,一起历劫下界,虽无血亲,却情同兄弟。回想这十几万年来,从未见昊天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纵然在他贵为六界至尊后,有无数仙子为他倾倒,花神念瑶甚至为了得到他而不择手段,最终落得个削神籍,断仙根的下场,他的心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如今却与自己爱上同一个女子。该如何与他来说,又该如何让他甘愿放手?
墨离神思远游时,昊天面上却有了几许担忧,言语略显急躁:“墨离!莫不是雪儿修行出了岔子?”
墨离回神,忙俯身一拜:“帝君莫急,她妖性已除,时机一到,自可成事。”
昊天听罢,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扶起墨离:“到时,孤自会往纤云阁助她一臂之力。”
墨离颌首,语声淡淡:“此事不敢劳烦帝君。”
昊天皱眉,定神看他:“墨卿神力大损,岂能再去赴险?”
殿中气氛蓦然一冷,墨离面色微僵,他自以为藏得甚好,却忘了昊天与他同为神族,又岂会瞧不出他的变化。
可即便被他看穿,墨离依旧不愿让步:“帝君多虑了,小小仙劫尚不在话下。”
这是他应该做,也只能由他来做的。
昊天听他说的轻松,神色却并非如此,倏地拂袖探向墨离灵脉,只觉他体内有冰寒之气游走,虽被他竭力压制,依旧似要挣脱。
墨离往后一退,拱手道:“不过是八十一道天雷罢了,若是寻常之仙,或许算是生死大劫。可于墨离而言,不可尔尔。”
昊天素来知晓墨离性情,可此事非同小可,他亦是不肯退让:“孤意已决,墨卿休要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