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打开.房门时,忆昔正端着药碗站在门外。
夜阑瞥了眼她手上的药,淡声问:“为什么是你侍药?微雨呢?”
忆昔垂着头,低声道:“微雨姐姐出门还未回来,忆昔看服药的时辰到了,这才擅作主张为公主煎药。夜阑姐姐放心,忆昔之前看微雨姐姐煎药,已将煎药时间和火候牢牢记住了。公主对忆昔恩重如山,公主的事,忆昔不敢有稍微疏忽。”
夜阑抿了抿唇,拿过药碗闻了闻。
虽然不像苏墨弦闻一闻便能将药方也丝毫不差闻出来,但是药有没有被动过手脚还是能闻出来的。
夜阑将药碗拿在手中,对忆昔道:“你下去吧。”
“是。”
忆昔退下,夜阑折回为倾城送上药。
倾城似笑非笑靠在床上,“小丫头嘛,你何必这么吓她呢?”
夜阑平静无波地说:“若是襟怀坦荡,又岂会这么轻易被吓着?”
倾城点头,接过药碗,将黑乎乎的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竟带了些豪气干云的气势,仿佛那里面的不是苦涩入骨的药,而不过是一碗清酒。
倾城将碗递回给夜阑时,感慨道:“看那甘露丸的样子,想来是要比我这药好吃许多。我此刻想来,倒是该去找睿王要回来。”
夜阑垂眸没吭声,默默退下,顺便前去大厅复命。
夜阑去复命不久,云奕便过来了,倾城移到美人榻上靠着,似真似假地埋怨了一声,“已经和你说了,你我兄妹,如今又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不必客套了,你过来一趟,我还要收拾一番,倒是有些劳累我。”
云奕问:“你这身子,如今已经能去赴宴了?”
倾城点头,“只要不再射箭比武,赴宴是没有问题的。听说大周的御医本事好,去给他们瞧瞧说不定好得还更快些。”
云奕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那晚伤那么重也不让御医诊断,而今却忽然答应下来。云奕是聪明人,这其中微妙他又怎么会看不到?然而,他和倾城之间毕竟只是同盟的关系,即使一条船上,也并非就是无所禁忌,她不说,他也不好问。
倾城却忽然问:“七日前,我请太子哥哥帮我寻的马,寻到了吗?”
那日苏墨弦离开后,倾城便去见了云奕,请他派一队精兵,带十车黄金,去西域寻马——苏墨弦那样的马。
云奕哂笑一声,“你以为,汗血宝马的王是那么容易便寻得的?大周如今也仅有苏墨弦那一匹而已。”
倾城垂眸,这个她自然知道,不过是想抢先一步罢了,当然,能寻到自然更好。
不想,云奕却不过是欲扬先抑,看倾城失望,便轻笑了出来,“不知你走的是什么好运,我的人没日没夜到了西域,就是这么刚刚好,遇上了。”
倾城眸光乍亮,“果真?”
云奕颔首,“果真。说来也是巧合,汗血宝马的王极难存活,西域势力最大的马场几十年来也只养出那么一匹,原本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订下了,岂料交易当日,买家却未现身,这才让我的人捡了现成的便宜,如今已快马加鞭送回,明后两日便能到了。”
倾城展颜一笑。
好!太好了!
没想到,竟果然能抢在苏瑜前头!她昏迷三日,原以为已慢了一步的。
那日,苏墨弦过来以后,倾城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以她对苏瑜的了解,既已心生试探,那便绝不仅仅是探脉这么简单,一个疑心无比之重的帝王,必定要面面俱到。
她身上,除了伤,还有什么是苏瑜会试探的呢?
骑术!
她的骑术!
她能驾驭不离,她以狂妄之姿归结为自己的骑术,想来,苏瑜自然要试探一番。而最好的试探方法便是再给她一匹,看她能否驾驭!
大周如今除了苏墨弦的不离,却再找不到第二匹,唯一的办法,只能去西域重新寻找。
然而,这样的马,百年难遇,即便遇上,也需要一笔极大的财富。倾城却深信不疑,苏瑜不会吝啬这笔钱。反倒是云奕能办成,她有些惊讶。
要知道,西域能养出这样的马的马场,也绝对不是一支军队可以硬抢到的。
倾城想到这里,给了云奕一个白条,“那些金子,回到南诏后,我会请父王还你。”
云奕轻笑一声,“不必了,你给我一个承诺便可。”
倾城抬眸看向他,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霸气,她心下了然,缓缓举起手掌。
云奕亦举起自己的手掌,重重击上。
“啪!”
一声击掌,豪气干云,倾城道:“只要有我凤小七一日,我便不遗余力,拥你为君。”
云奕勾唇一笑。
……
云奕所言不差,果然隔日,马王便被送到了。竟是一匹通体纯白的马,四肢矫健,气势非凡,肌肉间隐隐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倾城立在马厩前,往夜阑递去一眼,夜阑颔首,一支银针随即从马王眼前掠过,还未接近它,他便高高踢起马蹄,重重嘶鸣一声。那一声吼叫声势浩大,竟是在刹那间将马厩中其他的马全部震倒在地,无不俯首称臣。
倾城满意一笑,果然是马王。
倾城又看向夜阑,笑道:“夜阑,去向睿王下拜帖吧。”
夜阑颔首离去。
倾城又独自在马厩许久才缓缓走回,推开房门,却见床前一道瘦削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倾城淡淡出声。
忆昔听得这声,惊慌回头,便见倾城正立在门边望着她。
“七公主……”
她一慌,手中东西险些落到地上,她又连忙去抓,险险抓住了。
倾城目光瞥过,“你拿枕头做什么?”
忆昔手中,正是倾城的枕头。
忆昔将枕头放好,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婢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是整日泡在药汤里长大的,奴婢的姑姑便给奴婢做了药枕,里面的药方是姑姑的独门秘方,奴婢这么睡着,日久天长,身体竟也好了起来。七公主身体抱恙,奴婢也不能为公主做什么,便想到了这枕头,又怕夜阑姐姐嫌弃奴婢这乡野偏方,所以,所以……奴婢才想偷偷进来替公主换掉。”
倾城缓缓往忆昔走去,随手拿起枕头,凑到鼻间闻了闻。
而后,微微一笑,“是个好方子,看来你姑姑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你起来吧。”
忆昔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
倾城道:“难得你有心,以后若是有什么话,你便直接和我说吧。”
忆昔感激涕零,连连点头。
当夜,倾城枕在忆昔的药枕上,竟果真睡得安稳了许多。即使这一晚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电闪雷鸣。
第二日倒是个难得凉爽的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最后一天了,明日便是国宴。
午后,倾城带着夜阑和忆昔去了睿王府,自然,还有她昨日得到的那一匹马。
苏墨弦之前已接到拜帖,早上下朝回来便一直在府中。
然而最先等来的却是丞相府的下人,丞相府传来消息,睿王侧妃失足掉落水中,感染风寒,如今极是严重,请睿王过府看一看。
苏墨弦一身白衣,正立在案前在作画,整个人风姿卓然,如出尘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也……无情无欲。
听得下人禀报,波澜不惊,并未出声,笔下线条未断,仍旧如行云流水,饱满流畅。
正在这时,管家进来通传,“王爷,南诏七公主求见。”
作画的笔倏然停住。
“请她进来。”
苏墨弦目光落在自己这幅画上,晴光、□□,花藤架下,美人小憩,线条缱绻多情,婀娜身段足见倾城之姿,然而五官却是……一片空白。
苏墨弦将羊毫笔放入笔洗,抬脚离开往正厅而去,边走边吩咐,“来人,请张大夫去丞相府。”
“王……爷。”
留下丞相府中的下人跪在原地,一脸为难。
……
昨日看到倾城的拜帖时,苏墨弦神色莫测,只是看过之后,薄薄的纸张被他握在手中,原本只是被捏得有些皱,良久,却又在瞬间化成了粉末。
睿王府这地方,承载了她过去最刻骨铭心的痛苦,如今,她竟也视作等闲了吗?如此轻易,便可再次踏足……他却宁愿她此生都恨透这地方,不再踏入半步。
苏墨弦到得正厅时,只见倾城正大方地在喝茶,比起上一次相见,她身子显然好了许多,至少脸上不再见青白之气。她心情似乎还不错,将茶杯递还给身旁的侍女时,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掩唇轻轻一笑。
那一笑并不明媚,却如晨曦、如朝露,直入人心底最深最柔软那处,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大约感受到他的视线,她循着看来,并未收敛笑容,倒是大方站了起来,“睿王。”
苏墨弦轻轻颔首,步入正厅。
又朝倾城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苏墨弦问:“想通了?”
倾城眨了眨眼,笑,“婚姻大事哪里有这么容易想通的?再说吧。”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没吱声。
倾城道:“睿王前几日过来行馆是睿王的礼节,小七今日过来是小七的礼节。只是没有睿王那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也费了些心思,希望睿王不要嫌弃才好。”
苏墨弦挑了挑眉,看向管家,管家连忙道:“王爷,七公主亲自送了千里宝马过来。”
苏墨弦闻言,波澜不惊,只是看向倾城。
倾城笑眯眯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你能否驾驭,若是不能,我也可以带回去。”
话落,率先转身步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