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塔木德》
餐桌上都搭有浅色的布巾,上面缝制着柔和纤滑的曲线,手持烛台的天使正面朝来宾露出迷人的笑容。蜡烛被闪烁的烛火消融后沿着圆柱形的表面滴落在烛底形成透亮的薄膜,冰冷的银具在烛光下收敛起尖锐的本性,和餐巾上的印花相互融合。
在皇冠广场酒店的餐厅,约尼坐在贝塔尼?阿瓦特面前,他把手上的规划书放在旁边,很明显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晚宴。
“我全都看过,但是我不认为那些参考比我的设计更好。”
“我没有质疑你的作品,约尼。但这个设计的成本比我们给出的预算要高两倍,我担心阿祖拉不会和你签这份协议,希望你还备有方案B。”
“方案B?为什么每次按照你们的要求更改以后依然还有问题?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如果你期待我还准备有其它,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没有方案E!希望你可以转告阿祖拉,我这次来耶路撒冷就是想解决分歧。”
贝塔尼喝了一口红酒,“不存在分歧,约尼。我们都是生意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生意。”
“阿祖拉的意见是什么?”
“她希望你继续考虑降低成本的提议。”
“这是底价,贝塔尼?阿瓦特先生。”约尼的态度很强硬。
“布兰特先生,如果结果是这样我们恐怕无法达成共识。”
“我很好奇,阿祖拉有没有认真看过我的作品?”
“非常认真,我肯定。”
撒冷,和平。这里是和平之城,同时被誉为世界三大宗教的圣城。但越是平静,痛苦的硝烟越愿在此地徘徊;愈是神圣贞洁,愈无法摆脱战争的命运。从古埃及人的入侵,到巴以和平道路上的屏障,和平之城似乎永远被战争困扰。宗教的不完美来源于人性的残缺,所以和平之城注定存在无法避免矛盾。这里的人民离自己的上帝最近,却无法选择属于自己的命运。这里就是耶路撒冷,距离上帝最近的圣城。
约尼的生意谈得很不顺利,他的手指一直在餐桌上敲打,他原本对这次会面抱有很大的期望,但现在希望全都落空了。不过约尼还不愿放弃,他有些失落,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阿瓦特先生,你有孩子吗?”
贝塔尼摇摇头。
“妻子呢?”
“我有过爱人,但现在是单身。”
“我认为单身男性不适合谈生意。”
“我们的看法恰恰相反。”贝塔尼说,“你呢,约尼?你有孩子吗?”
约尼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儿子,现在他们都住在巴黎。”
“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在外面悠闲度假?”
“设计需要灵感,如果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很难想出新的创意。”他看着贝塔尼,“阿瓦特先生,你是基督教徒吗?”
“不,我不是。”
“我一直以为你是。”
“你想信上帝吗?”
约尼笑着摇头,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相信我自己。”
“你一直都是很优秀的设计师,不过这一次你恐怕要失望了,阿祖拉很可能不会和你签协议。”
“我明白,但我仍然要她时间考虑。”
“我会帮你转达的。”
“知道吗,旅行和工作一样不容易。”
“我赞同,约尼?布兰特先生。欢迎来到耶路撒冷”
贝塔尼喝了一口红酒,他听到手机正在发出八音盒的旋律。屏幕上没有任何数字,来电显示只有一片空白,贝塔尼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下,他按下了接听键。
“我是贝塔尼?阿瓦特。”
“科恩要见你。”
贝塔尼站起来,“他要我什么时候去特拉维夫?”
“科恩就在耶路撒冷,就在吉瓦特拉姆区。”短暂的沉默以后听筒里又传来低沉的嗓音,“往后看,贝塔尼。”
贝塔尼转头朝餐厅门口看过去,站在门外的那个穿夹克的男人看到贝塔尼转头以后慢慢放下拿手机那一侧的手臂。
“阿尔特先生?”约尼在喊他。
“抱歉,约尼。”贝塔尼递给他一张背面写了字的明信片,“在这里可以见到阿祖拉,她在房间等你。”
“她愿意见我了吗?”
“再见,约尼。”
说完以后贝塔尼就离开了餐厅,他上了穿夹克男人的大众轿车。他们没有说话,整个过程显得意外安静,耶路撒冷的夜景在车窗上来回切换,来回往复的光影无数次扫过生硬严肃的背影。
夜晚和以前一样安静,每一个光点都显得清晰诡异。这些老楼的排列非常密集,它们向各个方向延展,轮廓重叠颠覆,全部连在一起。山丘上的建筑群前后梯度分明,像一块完整的平面倾斜在夜空之下,星点的灯光毫无规律地装点着整片陆地。
耶路撒冷老城被宗教划分为四个区域。***区是老城里面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有时必须侧着身体才能勉强穿过去,狭窄古老的石板路两侧都是各具特色的店面商铺,这些商铺看上去非常陈旧但是外观却显得色彩鲜明,这里出售各种当地美食和手工艺术品。***区的小饭馆价格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再加上那些特别的附赠品,这些小店如果是开在纽约的街头肯定从清晨开始就会排起长队。在基督徒区,虔诚的基督徒都会亲吻圣墓教堂的壁画并在胸口画上十字祈祷,不过这里有很多店铺都属于***商人,有耐心的游客可以试着数数这里有多少商铺属的店主是真正的基督教徒。南部的犹太区是耶路撒冷老城里看起来最干净整洁的地域,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在“六日战争”中被严重损毁,以色列军队通过六天的激战从约旦人手中夺回这片土地,现在能够看到的犹太区都是在1967年后重建的,无数古老建筑的残迹都伴随着被尘封的历史在地底深处长眠。在犹太区可以品尝到最具特色的以色列美食,当地人都喜欢一种叫做胡姆斯的食物,曾经有厨师在耶路撒冷用鹰嘴豆、芝麻酱、橄榄油、柠檬汁、盐和大蒜调制出了重达四吨的胡姆斯,并创造了吉尼斯纪录。如果想在耶路撒冷老城里寻找专属自己的清静,去亚美尼亚区漫步绝对是最好的主意,那里有年代久远的修道院,拥有属于自己的图书馆,甚至还包括一所神学院,和老城其它地方不同,亚美尼亚区少看到大门敞开的房屋,也很少看到***区石板小路两边那种充满中东色彩的商铺。亚美尼亚区的静谧属于耶路撒冷和它自己。
这条公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把轿车停在一盏路灯底下,贝塔尼看到一辆路虎出现在前方不远的地方。看到路灯开始闪烁,他打开车门,由于光线刺激到他的双眼,贝塔尼只能侧着身体用手掌挡住灯光。等到他站直身体,科恩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间,他面无表情。
“好久不见,贝塔尼。”
“夜色很好,今晚绝对是约会的良机。”
“时代变了,我们还可以期待什么呢?”
贝塔尼朝他走过去,“我没想到你也在耶路撒冷。”
“我今天下午刚到。因为事关紧迫,所以决定找你。”
贝塔尼跟在科恩身后上了停在前面那辆路虎。车上没有其他人,不过有淡淡的烟草香气。
“说句实话,作为商人你做的真的很出色。在你刚进摩萨德的时候我让你等待时机,那间办公室又小又乱,现在我已经想不起你当年的样子了,很抱歉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又想到你。”
“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是你招募我进摩萨德的。”
科恩拿出文件袋,“这工作很危险,也很致命,不过局长更不希望看到两年前的悲剧重演。”
“这概念很模糊。用我的话来讲,你想让我签署一份根本没看有过的协议?”
“所以我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这代表我没有机会选择,是不是?”
“你怎么想?”
“我答应你。”贝塔尼说,“不需要考虑。”
“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做不了决定。”
“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会收起这套老把戏。”
“你晚上喝酒了。”
“是的,酒精能让我更清醒。”
科恩点燃香烟,他看着烟雾在车厢里盘旋。
“两年前媒体都说CIA毁掉了乌鸦旅,但那是一个迫于形势而达成的共识,他们的媒体比我们更不可靠。后来CIA把它叫做乌鸦的诅咒。”
“乌鸦的诅咒?”
“最近你看新闻吗,贝塔尼?”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调查乌鸦旅?”
“不是调查,我们必须毁掉它。”他看着贝塔尼的眼睛,“我给过你时间考虑,你选择自己的命运,点头就代表你必须深入险境。”
“因为网络上那段视频吗?”
“客机上的录像我们都看过了,在这儿就不必再提它了。但美国人被骗了,那不是恐怖袭击。”
“我不明白。”
“格里克西就在那架飞机上。”
“格里克西?”
“没错,她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海妮?布兰德。”
“上帝!画家海妮?”
科恩点点头,“格里克西在半年前忽然辞去了她在布里斯班杰森工作室的工作,当时她没有留下信息,所以没有人知道原因,直到她从曼谷发送出撤离请求,那时她怀疑自己被乌鸦旅盯上了。我们认为格里克西发现了什么线索,决定和乌鸦旅建立联系,但她陷得太深,肯定有人发现了她的计划。我们之前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登上那架客机,于是猜测她发现乌鸦旅在策划恐怖袭击,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传出消息。”
“我们呢?难道什么都没有做吗?”
“因为她只是怀疑。”
“这听上去让人心寒。”
“如果可以,我愿意帮她。但前提是我能看到她的目的,我能确定这一切有意义。”
贝塔尼没有说话,他想听科恩继续说下去。
“不幸的是,格里克西的怀疑是对的。丹卡星桥的客机失踪,没有人幸存,现在我毫对此不怀疑。欢迎见证乌鸦旅的重生?这句话有什么目的?再配上一段客舱里拍到的录像,让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可怕的宣誓,就像***国宣布成立一样?不,那不是他们的目的,而是一个完美的掩饰,一场计划好的骗局。”
“骗局?”
“格里克西策反了一个叫做斯奈尔?沃克的乌鸦旅炸弹专家,在他的尸体被发现以前,曾经往格里克西的邮箱里发送了一封被加密的邮件。”他停顿了一会儿,“在飞机上发生的一切其实是在掩盖一场针对个人的谋杀,而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格里克西。”
“真是见鬼,他们杀了画家海妮!”
“乌鸦旅不惜一切代价。美国人比我们早两年明白这话的含义,他们可以总结教训,而我们只有一个人名。”
说话的同时科恩把一张边缘上沾有颜料的纸条递给贝塔尼,纸条上面写着:洛达?奥斯比。
“我们在格里克西位于布里斯班的公寓发现了这张被她藏在一幅油画的画布背面的纸条,我认为这是她在辞去杰森工作室的工作以前留下的信息。”
“洛达?奥斯比?”
“没错,只有一个名字。”
贝塔尼皱起眉头,“这能代表什么呢?”
“代表这位洛达?奥斯比能帮我们找到乌鸦旅。”
“但他可能藏在任何地方,这线索毫无意义。我们甚至无法确认洛达?奥斯比这个名字是不是真实的。”
“我们发现格里克西在智利航空公司购买了从布里斯班飞往乌斯怀亚的联程机票,很明显她打算在下个月底前往阿根廷。当然她使用的名字是海妮?布兰德。”
“所以我要去阿根廷?”
科恩叹了一口气,“我们需要知道格里克西去乌斯怀亚的理由,我们需要你找到洛达?奥斯比,并通过他找出乌鸦旅。”
“看起来任务艰巨?”
“的确任务艰巨。”科恩把文件袋拿给贝塔尼,“里面有你的护照和机票,我能提供的全部资料,还包括和你的团队成员见面时所用的安全暗语。”
“团队?”
“没错。你一个人办不了这事,贝塔尼。”
“有多少知道这件事的人?”
“很少,而且不重要。”科恩想了想,“找到洛达以前不需要和任何人联系。”
“包括你?”
“是的,包括我。我对你们的行动并不知情,你们的经费将被汇入十个不同的账户,具体信息都在我给你的文件袋里,无论乌鸦旅是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局长认为这是最保险的决定。如果发生意外我们不想听到西方媒体的那些鬼话,犹太人为正义而死,乌鸦旅必须付出代价。”
“我明白你的意思。”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科恩抬起头,“既然有段录像,就代表美国人不可能放手。两年前的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所以我们最好能赶在美国人前面摧毁乌鸦旅。现在洛达就是一切,别搞砸了,贝塔尼。”
“为了格里克西?”
科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轻轻地拍打贝塔尼的手臂,说:“祝你好运!”
他们都保持沉默,贝塔尼下车以后关上车门,然后朝那一辆大众轿车走过去。沉默了二十年,今天代表他即将迎来打破沉默的那把利剑。
科恩面颊紧绷,车窗外的街景昏黄空洞,土地的颜色,没有光泽的苍穹。科恩看着在玻璃上的倒影,他拿起手机。
“他答应了。”
“这很好。他会认真对待吧,我是说贝塔尼。”
“当然,请你放心。”
“格里克西能带个我们一个机遇。既然乌鸦旅希望人们相信丹卡星桥的客机遭遇了恐怖袭击,那我们也有了这么做的动机,一切合情合理。有时候力量代表机遇,而机遇又可以被转移。希望你理解我的决定。”
“我完全理解。”
“我知道你不肯答应,但现在别无选择。这是贝塔尼的荣幸。”
科恩按下挂机,接着又点燃另一根烟头,他清楚这背后的含义,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同情也无法博取同情,离上帝最近,但只能由自己来扮演上帝的角色。